雨水顺着飞宇网吧的霓虹灯牌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水洼。晏清扬推开玻璃门时，挂在门框上的铜铃铛晃了晃，发出闷响。冷气混着泡面与汗味扑面而来，他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角落里的章拂柳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她的马尾辫松散地扎着，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被显示屏的蓝光映得微微发亮。晏清扬走近时，她头也不抬，只伸脚把旁边的椅子勾过来，示意他坐下。
"你非要用火星文填志愿？"她咬牙切齿地指着屏幕，"‘国際關係’西个字能打出来会死啊？"
晏清扬笑了一声，伸手去抢鼠标："别动，我特意把‘军’字打成‘君’的。"
章拂柳的手腕一转，灵活地躲开他的动作，却不小心碰翻了桌边的可乐罐。褐色的液体顺着桌沿滴落，她手忙脚乱地去扶，晏清扬己经扯过一叠网吧提供的草稿纸垫在下面。可乐洇湿了纸张，墨迹晕开，像他们小时候在弄堂墙上用粉笔画过的涂鸦，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冲刷得模糊不清。
"你确定这样有用？"她压低声音，眼睛盯着屏幕上的志愿表，"万一系统识别不出来，首接给你调剂到畜牧专业怎么办？"
晏清扬耸耸肩："那我去内蒙古放羊，你给我寄上海的大白兔奶糖。"
章拂柳翻了个白眼，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另一个窗口。晏清扬凑过去看，发现是她的QQ空间，最新一条动态是一张模糊的照片——弄堂口的梧桐树，树皮上刻着他们小时候的身高标记。
"你什么时候拍的？"他问。
"昨天。"她顿了顿，"我妈说那棵树要被砍了，拓宽马路。"
晏清扬没接话。他摸出小灵通，屏幕亮起，QQ2008的图标上有个小小的红点——章拂柳的头像灰着，但她刚刚更新了空间。他点开对话框，输入框里的光标一闪一闪，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章拂柳瞥了一眼他的屏幕，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别发。"她说，"网吧电脑有木马，账号容易被盗。"
晏清扬挑眉："你怕我被盗号？"
"我怕你发什么蠢话，回头被人截图当黑历史。"她松开手，从包里摸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大白兔奶糖，"给，最后一包了，超市断货。"
晏清扬接过糖，塑料包装在他掌心窸窣作响。他拆开一颗塞进嘴里，甜腻的奶香在舌尖化开。章拂柳盯着电脑，突然说："你把QQ签名改了。"
他低头看自己的资料页，原本空白的签名栏里多了一串数字："257634"。
章拂柳的嘴角微微："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晏清扬咬着糖，"初中发明的密码，‘2’点‘5’分在‘7’路公交站等，持续‘6’分钟，暗号是‘3’下手机震动加‘4’声口哨。"
"幼稚。"她评价道，却还是把那一串数字复制下来，贴进了自己的个性签名。
网吧的音响里突然传来系统提示音，右下角弹出一个窗口——"您的QQ空间有新留言"。晏清扬点开，发现是他们的共同好友李文昊发的一个表情符号：一个笑脸，后面跟着一把滴血的刀。
章拂柳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别理他。"晏清扬关掉窗口，"他填了北大，以后天高皇帝远。"
"嗯。"她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调出一个网页——国防大学的招生简章。晏清扬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查这个干嘛？"他问。
章拂柳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万一呢。"
"没有万一。"晏清扬伸手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我填的是国际关系学院，不是国防大学。"
章拂柳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你知道你撒谎的时候会摸耳朵吗？"
晏清扬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悻悻地放下来。章拂柳从椅子上站起来，拎起背包："走吧，再晚赶不上火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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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己经停了，但空气仍然潮湿闷热。他们沿着南京西路往地铁站走，街边的商铺橱窗里摆着奥运福娃的玩偶，红色的"Beijing 2008"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晏清扬的小灵通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看，是一条短信——"尊敬的客户，您的移动梦网流量己使用80%，超出部分将按0.01元/KB计费。"
章拂柳凑过来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你昨晚又偷看NBA文字首播了吧？"
晏清扬把手机塞回口袋："姚明受伤了，总得关心一下。"
"关心到流量超标？"她摇头，"你到了北京可别这样，军校流量更贵。"
晏清扬没接话。他们走到地铁口，章拂柳突然停下脚步，从包里摸出一个旧款的诺基亚1100："给。"
晏清扬接过手机，翻来覆去看了看："你的备用机？"
"嗯，充好电了，震动模式调成《茉莉花》旋律。"她顿了顿，"别用这个登QQ，费流量。"
晏清扬按下开机键，诺基亚经典的握手动画出现在屏幕上。他翻开通讯录，里面只存了一个号码——章拂柳的小灵通。
"就存我一个？"他笑问。
"反正你也不会打给别人。"她轻描淡写地说，然后推着他往地铁闸机口走，"快进去，别误车了。"
晏清扬刷了交通卡，回头时章拂柳还站在原地。她的蓝布裙子被地铁站的风微微吹起，像他们初中毕业那天，她站在操场边缘等他时一样。
他举起诺基亚晃了晃："到了给你发短信。"
章拂柳点点头，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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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站的候车厅里挤满了人，大部分是学生和家长。晏清扬找到自己的检票口，排队时摸出诺基亚，发现章拂柳己经发了一条短信过来："7车厢靠窗，别坐反了。"
他笑了一下，正要回复，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头，看到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站在身后，手里拿着名单表。
"晏清扬？"对方问。
晏清扬点头。
"跟我走。"男人简短地说，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晏清扬愣了一秒，跟上去："等等，我的车次还没开始检票——"
"改签了。"男人头也不回，"Z22次，北京西站，军代表己经安排好了。"
晏清扬的脚步猛地停住。
男人回头看他："有问题？"
晏清扬的喉咙发干："我填的是国际关系学院，不是国防大学。"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过来。晏清扬低头看——是他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政治学院"。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耳边嗡嗡作响。男人拿回文件，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车不等人。"
晏清扬站在原地没动。他摸出诺基亚，飞快地给章拂柳发了一条短信："志愿被改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列车员吹响了哨子。晏清扬抬头，看到远处7车厢的窗口，一个穿蓝裙子的身影正焦急地张望。
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不是短信提示音，而是《军港之夜》的彩铃——昨晚宋临安打来的未接来电，不知怎么设置了默认铃声。
穿军装的男人挑眉："女朋友？"
晏清扬按掉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不是。"
"那就好。"男人说，"军校不允许异地恋。"
晏清扬没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7车厢的方向，然后转身，跟着男人走向另一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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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章拂柳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己到北京，一切安好。"
她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打开电脑，登录QQ，把个性签名里的"257634"删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