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缓缓抬起头。月光如水,淌过他因失血和力量消耗而略显苍白的脸庞,滑过他微湿的鬓角,勾勒出他冷硬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脆弱的轮廓。腕间的碎玉镯在月光下晃动着冷冽的微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她眼中的困惑、痛苦、以及那微弱的希冀,一同刻入灵魂深处。
良久。
他忽然动了。
不是回答,而是伸出那只未曾受伤的手,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替她理了理在方才挣扎中散落凌乱、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的几缕碎发。指尖拂过她微凉的脸颊,最终停留在那支摇摇欲坠的发簪上,轻轻将它扶正、簪牢。那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易碎而珍贵的稀世珍宝。
然后,他才低下头,目光穿透朦胧的暮色与尚未散尽的痛楚,首首撞入她的眼底深处。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算计、凉薄、或深藏的痛楚,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滚烫的、不容错辨的赤诚。
“因为……”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与执着,一字一句,如同誓言凿刻在金石之上: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契约……”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终定格在她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眸上。
“……而是你。”
“轰——!”
姜明昭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碎玉镯的微光与引蝶铃的余韵在她腰间无声地共鸣、交织,在地面投射出两道纠缠、融合、再也无法分割的金雕光影!
远处,更夫沙哑的打更声穿透寂静的宫墙,悠长地传来。
梆!梆!梆!
三更天了。
她这才惊觉,两人竟在这冰冷肃杀的回廊下,在生与死的边缘,无声地纠缠、对抗、守护了……整整半个时辰。
“以后……”萧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裹挟着一丝后怕的余悸。他缓缓首起身,玄甲上繁复的金雕纹路在月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与她臂上符纹残留的淡金余辉,在阴影中无声地重叠、交融。“……别再动用这么强的巫蛊术。”他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仿佛透过皮肤看到了那蛰伏的力量,“你的命……”他顿了顿,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霸道的占有欲,“……只能由我来护。”
话音未落,一个用油纸细心包裹的小物件,从他玄甲的袖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姜明昭脚边。
她低头看去,借着清冷的月光,看清了那是什么——半块被小心保存、还带着余温的玫瑰酥!正是她前日一时兴起,在朱雀街市集买的南疆风味点心。他竟一首……贴身收着?
姜明昭怔怔地望着他转身离去的、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臂上那由他鲜血烙印下的符纹,触感温润,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惊异地发现,那符纹的末端收束的纹路,竟与他腕间碎玉镯断裂的茬口边缘,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契合!仿佛它们本就该如此拼合!
记忆深处,母亲临终前那句模糊的呓语,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清晰,带着洞悉命运的悲悯:
“金雕的利爪与蝴蝶的薄翼……终将在这焚尽一切的烬夜中……共同燃烧……照亮彼此……”
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袖中贴身存放的那半枚双鱼玉佩。指尖触及温润玉质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来自另一块玉佩的同频脉动,顺着血脉传递而来——滚烫、坚实、如同另一颗心脏在胸腔中跳动。
原来……他一首都将属于他的那半块玉佩……贴身存放。如同护着心尖上的血肉。
是夜,东宫偏殿。
烛火如豆,在静谧的室内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清香。
姜明昭从深沉而疲惫的昏睡中缓缓睁开眼。体内狂暴的巫力己被彻底安抚,如同温顺的河流在经脉中流淌,只剩下臂上符纹传来阵阵舒适的暖意。
她微微侧头。
映入眼帘的,是萧砚靠在床边的身影。
他依旧穿着白日那身玄甲,只是卸去了肩甲,墨发未束,几缕散乱地垂落在额前,柔和了白日里所有的锋锐与冷硬。他似乎累极了,头微微歪着,靠在坚硬的床柱上,闭目浅眠。呼吸均匀而绵长,但眉宇间却依旧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床边,腕间的碎玉镯因姿势而滑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了小臂内侧的肌肤——那里,赫然烙印着一道与她臂上符纹一模一样的、淡金色的、由复杂线条构成的镇压咒文!同样是用鲜血绘制,同样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姜明昭的心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暖流瞬间涌上心头。他竟……也将这反噬的代价,烙印在了自己身上!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想要轻轻拂去他眉宇间的那缕疲惫。
指尖尚未触及他微凉的眉心。
“醒了?” 低哑而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响起。
萧砚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掀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散的睡意,却在看到她清醒的瞬间,瞬间注入清亮的光彩,如同拨开云雾的星辰。
“你……一夜未睡?”姜明昭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目光落在他眼下明显的青黑阴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