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没有回答，只是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不远处的紫檀木案几。案头烛台旁，摊开着那卷羊皮巫典，书页正好停留在记载着“双生血祭”奥秘的那一章节。旁边，一方素白的丝帕随意地搭在砚台边，上面沾染着大片己经干涸、呈现出诡异金色的血迹——正是他绘制符纹时留下的。
他低低地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却无比真实。他抬起那只未曾受伤的手，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描摹珍宝般的珍重，轻轻划过她腕间那枚安静蛰伏的淡金色图腾。
“怕你……”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近乎脆弱的后怕，目光落在她沉静的睡颜上，“……醒来时，看不见我。”
他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声音轻得如同梦呓：
“……就像……七岁那年……我在南疆的雪地里……怎么也找不到你时……那样害怕。”
姜明昭的心跳，在刹那间漏跳了一拍！
七岁……南疆雪地……找不到……
梦境中那个在猩红祭坛前，死死抓着母亲染血裙角、眼中盛满无尽绝望和无助的小小身影，与眼前这个强大、冷硬、却在此刻流露出深藏恐惧的男人，在时光的洪流中轰然重叠！
她想起了他在马球宴上为她斩断刺客舌头时那狠厉如修罗的眼神，想起了他在金銮殿上当众宣告“未婚妻”时的强势与深意……而此刻，他却像一个害怕再次失去唯一珍宝的孩子，袒露着内心最深处的脆弱。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怜惜与某种尘埃落定般归属感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没有言语，只是伸出那只带着他烙印符纹的手，坚定地、毫无保留地反手握住了他那只带着薄茧、沾染过血迹也绘制过守护的大手。十指相扣，肌肤相贴，彼此的温度与心跳透过相触的皮肤，清晰地传递。
“以后……”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磐石般的承诺，目光与他紧紧相锁，“……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窗外，渐渐传来朱雀街早市的喧嚣，人声、车马声、叫卖声，充满了尘世的烟火气，驱散了夜晚的静谧与沉重。
萧砚仿佛被这声音唤醒，眼中那丝脆弱迅速被惯有的深邃取代。他忽然松开她的手，站起身，走到窗边的妆台前。
姜明昭的目光追随着他。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不是玉佩，而是一根羽毛！一根通体流转着柔和金色光泽、翎羽完整、仿佛带着阳光温度的金雕尾羽！
他走回床边，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将那根羽毛别在了她如墨的发鬓间。指尖不经意地掠过她微凉的眉尾，带着一丝珍重的暖意。
“去南疆的时候……”他低声说，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羽毛上，带着一丝遥远的憧憬，“……你说过，要给我编一个花环。”他的声音顿了顿，染上一丝无奈的笑意，“现在……先欠着。”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深邃的眼底翻涌着对未来的期许与坚定。
“等杀了帝王……”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我陪你……”
“……去看真正的金雕……在苍穹之上……自由展翅。”
姜明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妆台上的铜镜。
镜中映出她的身影，发鬓间那根金色的羽毛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流转着温暖而神圣的光芒。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熟悉的羽管弧度、那翎羽的纹理……记忆的闸门轰然开启！
七岁那年，南疆神殿外的小山坡。
小女孩（姜明昭）小心翼翼地将一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雕羽毛，递给沉默寡言的小男孩（萧砚）：“砚哥哥，送给你！以后我们去看大金雕飞！我给你编最好看的花环！”
原来……他一首留着！将这孩童时代最纯粹的赠予，如同至宝般贴身珍藏了十几年！
臂间的图腾在温暖的晨光中，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心跳般平稳而愉悦的震颤。这震颤的频率，与她腕间碎玉镯发出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微鸣，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而和谐的共振频率。
在这一刻，所有的困惑、挣扎、对力量的恐惧都烟消云散。
姜明昭心中一片澄澈明悟。
所谓蛊变，从来不是血脉的诅咒与失控。
这是流淌在彼此血液中的双生契约，在历经波折、冲破迷雾后，终于找到了它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印记。是灵魂对灵魂最深切的呼唤与确认。
她抬眸望向窗外。
天际，厚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再次汇聚，如同巨大的铅块，沉沉地压向巍峨的皇城，带来风雨欲来的窒息感。
然而，就在那片令人压抑的乌云中心，在她发鬓间那根金雕羽毛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淡金色光芒照耀下，浓黑的云层竟如同畏惧般，缓缓地、不甘心地……向西周散开！
一缕破晓的晨光，如同金色的利剑，刺破云层，精准地洒落在东宫偏殿的窗棂之上，照亮了室内相视的两人。
姜明昭的指尖，轻轻抚过臂上那道由他鲜血刻下的符纹。
那不仅仅是一道镇压巫蛊反噬的咒文。
那是他用自己的血脉、自己的生命刻下的，最滚烫、最不容置疑的守护承诺。
而她腰间的引蝶铃，此刻正与他腰间悬着的巫蛊铃，在晨光与微风中，发出只有彼此才能完全理解的、清越而悠长的共鸣。
那声音交织在一起，如同两颗历经磨难终于找到同频的灵魂，在烬夜将尽的黎明前，共同奏响的……希望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