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婉之往后几天都没见着薛良的人影。
她打听才得知薛良不仅没有参加县试,而且己经告知夫子,以后不会再来学堂。
吴婉之在田间地头找不着薛良,只好在傍晚时分,偷偷去薛家的篱笆院外张望。
彼时的薛氏正因丈夫重病,田地操劳而精神憔悴,瞧见院外张望的眼睛,便告诉吴婉之:
“薛良去镇里赌坊做跑堂去了,说是赚得多些。此外不知道还做些什么,每日不到三更不会回来。”
吴婉之还眼巴巴的望着,薛氏又嘱咐:
“听说你在念书?好好念吧,长大了找个好活计营生。说不定再过几年,姑娘也能考科举了。
不要像薛良,他爹病重,他如今、往后都是没有办法的了。你也大了,是个好姑娘,往后还是少些找他,惹了闲言细语对你不好。”
“哎。”吴婉之的心沉到谷底,有气无力地应声,垂着头离开。
后来几天,吴婉之睡不着,天微亮就掀被起来,跑到村口等薛良出村,但两人连一面都没碰到。
实在没有办法,吴婉之下了学便到赌坊外面徘徊,再踩着夜幕回家。
她不敢靠近赌坊,只远远地望着。
过了一段时日,赌坊外头守门揽生意的壮汉注意到她,开始把她当做闲时调侃的消遣。
吴婉之便躲得更远。
约莫过去半个月,她终于等到薛良的发现。
薛良从赌坊里大踏步跑出。
他穿着赌坊跑堂的蓝灰服饰,身上的书卷气己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身煞气,像是把昔日眉宇间的寒意都释放出来一般,瞧着吴婉之的眼神愤怒又陌生。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语气近乎谩骂。
吴婉之抿了唇,有些吓到,但还是慢慢靠近去,从袖筒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里面是我卖帕子攒的钱,还有一个银的平安锁。平安锁是我出生时,我爹给我打的,不是偷的。我本来要给我哥,但我哥己经伤好,你且拿去给你爹治病。”
薛良的嘴忽然像是被冻住,瞅着吴婉之半晌没说话,眼底的火熄了又起,再开口又是恶劣的语气:“谁要你管了?你好好当你的小狗去吧!”
“哎呀!”吴婉之急得跺脚,把绣花荷包往薛良手里塞,“我往后也要顾着家里,只能给你这一次了!我们是好朋友,你收下又不会如何。”
薛良推吴婉之的肩膀,吴婉之顿时踉跄一下。
他怔了怔,等她站稳又冷声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了,你往后不要再来烦我。还有别站在这里,要是被人拐去卖了,你全家都得哭死!”
“薛良!”吴婉之瞧薛良撂完话就走,想去追,又被赌坊外头的壮汉吓住。
吴氏从同村婶婆的嘴里得知,吴婉之竟然跑到赌坊外头等薛良,联想她最近早出晚归,心里有了底,把她拉到自己屋里教训一通。
“我从小教你洁身自好,你倒好,上赶着倒贴别人!你知不知旁人如何说你?要是你和他订了亲还说得过去,可你们现在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吴氏正在气头上,可瞧吴婉之落了泪,又不忍地替她拭去泪水。
她苦口婆心道:“婉之,你别怪我。如今薛良入了赌行,又急需钱财救父,若是把控不住染上赌毒,往后一辈子就毁了。
我们家还欠人一屁股债,帮不了他。我做母亲的,只想你和你哥嫂安分度日,此外别无其他……往后,你不要再去找他了。”
吴婉之痛哭一场,决定听从母亲的话。
或许真的各人命运有所不同,她和薛良的友情到了该消散的时候。
吴婉之还是继续做沈轩和王芙蓉的跟班。
沈轩那伙人不用再拿吴婉之去气薛良,她又不似薛良那般硬骨头,逐渐便对她没了耐心。
总叫她鞍前马后,稍不顺从就会打骂,把她当成戏弄的对象。
从秋日到深冬,吴婉之和薛良两人即使同村,也没再见过面。
这一日,寒气冻结的平安镇竟然下了薄雪。
要知道南州气候温暖潮湿,十数年都没下过雪了。
“吴婉之,下雪了!去郊外看雪!”
沈轩从外头冲进吴婉之的课堂,趁着堂间休息的间隙,拖上吴婉之,带着王芙蓉等人逃学去郊外的矮坡游玩。
几个少男少女折了路边的枯枝,在飘雪的山坡上学着话本里的大侠打仗,欢呼声此起彼伏,好一幅青春洋溢、其乐融融的画景。
吴婉之没有融进这个群体,她还穿着夏日的学堂外服,外服里头裹着厚厚的布衣,整个人显得臃肿又笨拙。
她站在旁边揣着手看着,飘雪落在她乌黑的发顶和冻裂的脸颊,连睫毛都冻住一层白雪。
沈轩等人玩得开心,她只觉得自己在受刑。
不过吴婉之不敢说她要回家,只因沈轩今日脸上有伤,玩开之前心情显然不好。
她要是触了沈轩的霉头,只会自找麻烦。
“不玩了,身上都湿了!去串街去吧,买点吃的再回学堂。”
沈轩把一根笔首的木棍——他自称为千年寒冰剑的东西甩到吴婉之怀里,招呼众人就要回去。
其他人见状也把自己的大宝剑扔给吴婉之。
吴婉之抱着他们的“垃圾”紧紧跟在后头。
又逛了半个时辰的街,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的雪开始融化,每个人身上都变得潮湿。
沈轩顶着被人打青的脸颊回头,看见吴婉之满脸,似乎想到什么,眸光闪烁。
他忽然笑道:“王芙蓉,让吴婉之去你家换身衣裳吧。”
“不要。她好穷酸,会弄脏我家。”王芙蓉撅嘴拒绝,像只傲娇的小猫。
“你好小气!”沈轩皱眉,但语气还是高兴的,“你也换一身吧。我想到了好玩的事。完事之后,我们一起去买花灯。”
王芙蓉对沈轩说的“好玩的事”有了兴致,“好吧!”
“不用了,我不用换衣裳。”吴婉之下意识拒绝。
“你别啰里吧嗦!要是得了风寒又赖我们头上!”王芙蓉攥紧吴婉之的手腕就走。
王芙蓉家有三进院子,她把连声拒绝的吴婉之推进前院的一间空屋,给她扔了件仆妇的衣裳。
“快点的!我们在外头等你,待会去买花灯!”
王芙蓉说罢便猛地把门关上。
吴婉之想去拴门,王芙蓉便在外头大喊,“别磨磨蹭蹭的!”
“哦,哦。”吴婉之以为她走了,被她忽然的叫喊吓一跳,赶紧拴住门,回头开始哆嗦着剥衣服。
屋子里好冷,吴婉之没剥几件,大门便被“哐当”一声撞开。
她倏然大叫,如惊弓之鸟般跳起,回头便撞上薛良惊惶的眼睛。
彼此都愣住,手上的动作全部停下,均是寒毛首立。
屋子静得出奇,只有两人的喘气声充斥在屋子里。
薛良是跑的,寒冬腊月,脸上却沁出层薄汗。
吴婉之是惊的,双目圆睁,尖叫的嘴巴还微张着。
吴婉之脑袋嗡嗡作响,像被定住一般,露着半个肩膀,手还抓在衣服上,一动不动。
“薛良!你好下流!”沈轩突然在外头大喊,也要冲进来。
“啊!”吴婉之又爆发尖叫,扯着衣服仓惶地缩到桌底。
薛良额头青筋暴起,嘴里骂了句脏话,回头就砸了沈轩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