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回来时,靴底的积雪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咯吱声。
萧承煜正就着篝火翻烤最后半块麦饼,听见响动头也不抬——他知道,能在西戎狼骑眼皮子底下摸进摸出的暗卫,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主子。"影七单膝跪地,掌心摊开的密信还带着体温,"北燕前锋营里截的,左贤王的狼头印,摄政王的私章。"
麦饼"啪嗒"掉在火里,焦糊味腾地窜起来。
萧承煜捏着信笺的指节泛白,月光透过他绷紧的手背,照出血管里跳动的冷意。
信尾那行小字像根钢针:"傀儡师陈九娘,夜袭粮仓"。
"陈九娘?"苏慕瑶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玄铁刀鞘轻轻磕了磕他的肩,"沈太医当年在西戎治过的疯婆子?
那老东西能把活人气脉捏成线,操控士卒跟牵木偶似的。"
萧承煜突然笑了,指尖抵着眉心——这是他要把所有线头拧成绳的惯常动作。"所以他们不劫粮草,不杀人质,偏要粮仓。"他扯下外袍裹住篝火,火星子噼啪炸在雪地上,"流民村存着三县百姓的冬粮,烧了这仓,冻死的、饿死的、乱起来的,够左贤王捡三个月现成便宜。"
苏慕瑶的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光割开一团雾气:"要我带人守仓?"
"守?"萧承煜弯腰捡起半块没烧透的麦饼,掰碎了撒向雪地,几只灰雀扑棱棱飞来啄食,"陈九娘的傀儡兵不怕疼、不知退,拿人命堆也能耗死咱们。"他盯着雀儿互相扑腾的翅膀,"得让她的线,先乱。"
话音未落,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
萧承煜闭眼接收"百战军魂"残卷,再睁眼时眼底己浮起星芒:"影七,去把王大柱叫来。
慕瑶,你带两百轻骑去东边山梁,马蹄裹布,火把点三成——左贤王不是想看咱们慌乱吗?
咱们就给他唱这出戏。"
苏慕瑶扯下腰间银铃抛给他:"铃响为号。"她翻身上马时,玄铁刀在鞘中发出龙吟,"若敢让我白跑,回来砍你靴底。"
马蹄声渐远,王大柱裹着破棉袄撞进草屋,粗布腰带还沾着泥:"殿下,流民队都候着,要咱挖沟还是搬粮?"
萧承煜拽着他冲出屋子,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看见那片枯苇荡没?"他跺了跺脚下,积雪裂开条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这是南楚年间修的灌溉渠,堵了三十年。"他摸出火折子晃了晃,照见渠壁上模糊的刻痕,"王大柱,带八十个精壮,顺着渠往西北挖——挖到青石标记就停,我要子时前让渠水灌进苇荡。"
"灌...灌水?"王大柱搓着冻红的手,哈出的白雾里全是懵,"那苇荡可挨着粮仓啊!"
"所以要你挖浅沟。"萧承煜从怀里摸出一叠黄纸符,符面用朱砂画着扭曲的纹路,"这是系统给的机关纸符,埋在苇荡西周。
傀儡兵踩上去,符上的引信会烧起来——不是要他们命,是要让陈九娘看清楚,她的'木偶'走到哪了。"
王大柱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缺牙:"殿下这是要给那老虔婆递假消息?"他把纸符往怀里一揣,"我这就去!
保证让渠水漫得比狗撒尿还听话!"
等王大柱的吆喝声消失在雪雾里,萧承煜又摸出个青瓷罐。
罐口封着蜡,打开时飘出股清苦的药香——醒神香,系统奖励里专门克制精神类术法的好东西。
他沿着粮仓外墙走了半圈,在每根木柱下埋了小半撮,指尖在泥里按出个月牙印:"陈九娘要控人心神,我偏要她的线,缠成一团乱麻。"
西北方突然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萧承煜抬头,看见东边山梁亮起几点火光——是苏慕瑶的轻骑到了。
他把银铃攥进掌心,铃舌撞着内壁,发出细碎的轻响。
"来了。"他轻声说。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马粪味,混着铁锈的腥。
萧承煜蹲在草垛后,看着雪地上逐渐清晰的马蹄印——不是西戎狼骑的宽蹄,是北燕前锋营的细铁掌。
傀儡兵的脚步声很齐,像有人拿绳子牵着他们的脚踝,每一步都踏在同一个节奏上。
为首的老妇骑在黑马上,披散的白发里插着根骨簪。
她的手指在半空虚划,那些本该嘶吼的士兵像提线木偶,连喘气都带着机械的停顿。
萧承煜摸出怀里的沉香珠,珠子在掌心滚了两滚。
他听见苇荡方向传来"嘶啦"一声——是机关纸符被踩破的动静。
老妇的手猛地顿住,浑浊的眼睛转向粮仓。
雪地里,醒神香的青烟正顺着风,往傀儡兵的鼻腔里钻。
陈九娘突然尖叫起来,她的骨簪"啪"地断成两截。
那些本该首扑粮仓的士兵开始踉跄,有的举刀砍向同伴,有的抱着头往雪地里撞。
老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怎么也扯不回那些乱成一团的"线"。
萧承煜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雪。
他看见王大柱从渠边钻出来,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渠水己经漫进苇荡,在雪地上结成片薄冰。
傀儡兵的马蹄踩上去,滑得东倒西歪,活像被抽了线的木偶。
东边山梁传来三声银铃响。
苏慕瑶的玄铁刀光划破夜色,她带的轻骑从侧后方杀来,喊杀声震得雪粒子簌簌往下掉。
陈九娘的马突然人立而起,她扯着缰绳往回跑,白发在风里炸成一团。
萧承煜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系统面板——下一个任务提示正在闪烁,红光映得他眼底发亮。
粮仓的木门在风雪中吱呀作响,门后堆着的粮袋投下大片阴影。
阴影里,有半截被踩碎的机关纸符,还在冒着若有若无的青烟。
而在更远处,左贤王的大帐里,一盏青铜灯突然爆了灯花。
战斗进入高潮时,萧承煜盯着苇荡方向炸开的火星——那是机关纸符被踩中的信号。
他指尖猛地掐住腰间银铃,对着暗处大喝:“王大柱!开闸!”
远处传来一声闷吼,像是大地被撕开一道口。
陈九娘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听见了——冰层下的水流正轰鸣着冲破堵塞三十年的渠道。
下一刻,积雪突然塌陷,浑浊的渠水裹着碎冰喷涌而出,眨眼间漫过苇荡,将雪地泡成黏腻的泥潭。
“傀儡兵”的马蹄陷进泥里拔不出来,铁掌在冰面上打滑。
几个士兵栽进泥坑,立刻被后面的人踩得血肉模糊。
陈九娘的骨簪在掌心攥得咔咔作响,她能清晰感觉到那些连接士兵气脉的“线”正被泥水泡软、冲断,像被顽童扯乱的丝线。
“杀!”苏慕瑶的银铃在山梁上炸响三声。
玄铁刀劈碎一名傀儡兵的头颅,血花溅在她冷白的脸上,更衬得双眼亮如寒星。
两百轻骑顺着斜坡俯冲而下,马刀带起的风声比北风更利——他们早把马蹄布解了,铁蹄踏在泥里溅起黑浪,正撞进敌军后队。
萧承煜抄起雪堆里的长戟,翻身跃上草垛。
他看见陈九娘正挥着骨簪朝西北跑,白发上沾着血污,哪里还有半分操控生死的狠劲?
“慕瑶!左边第三个穿皮甲的!”他扬声喊,长戟尖挑起一串雪粒,精准砸中老妇坐骑的后臀。
黑马吃痛人立,陈九娘被甩进泥坑。
苏慕瑶的刀光紧随而至,刀背重重磕在她后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萧承煜特意交代的。
喊杀声渐弱时,雪地己被染成暗红。
王大柱抹了把脸上的泥,咧着缺牙笑:“殿下,渠水断得及时,粮仓半粒米都没湿!”他脚边躺着具傀儡兵的尸首,喉咙被自己的刀割开,嘴角还挂着扭曲的笑——醒神香的作用比预期更狠,那些控的士卒竟在混乱中自相残杀了三成。
影七的短刃抵着俘虏的咽喉,蹲在篝火旁。
俘虏是北燕前锋营的百夫长,铠甲上还沾着同伴的脑浆,此刻抖得像筛糠:“军...军侯说,陈九娘的傀儡术让摄政王太顺心了,总得有人摔她的场子...小人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主使的!”
萧承煜蹲下来,指尖拨弄俘虏腰间的青铜虎符。
虎符内侧刻着“卫”字——北燕摄政王姓卫,这是他亲卫的标记。
“所以你们想借我的手,废了陈九娘的术?”他突然笑了,“好算计。”
俘虏猛地磕头,额头撞在冰面上发出闷响:“求...求殿下饶命!小人愿把前锋营的布防图都画出来!”
“影七,给他裹伤。”萧承煜站起身,雪水从靴底渗进去,冰得他脚趾发疼,“押去青石关,让老周拿他换西戎的马市情报。”他望着满地狼藉的战场,泥水里插着断刀、碎甲,还有没烧完的机关纸符,“这一仗,烧了陈九娘的线,断了摄政王的爪牙...但戏才刚开锣。”
“主子。”影七突然从尸首堆里捡起张羊皮纸,边角沾着血,“暗桩刚送来的。”
萧承煜展开信笺,烛火在他眼底跳动。
信上的字力透纸背:“摄政王将在‘天狩祭’公开宣布废立新帝。”墨迹未干,还带着北燕都城的寒气。
他捏着信笺的手紧了紧,抬头看向营地高处——苏慕瑶正踩着尸体堆,用刀挑下陈九娘的骨簪;王大柱指挥流民搬运战利品,破铜烂铁在雪地上堆成小山;影七己给俘虏裹好伤,正用麻绳捆成一串。
“去把姜挽月和叶倾雪叫来。”萧承煜将信折成小方块,塞进袖中,“明早寅时,议事厅。”
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吹得营旗猎猎作响。
远处传来流民的笑声,混着战马的嘶鸣——这声音,比任何捷报都让他安心。
而袖中的信笺,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着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