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议事厅的牛皮灯笼被北风刮得晃了晃，映得墙上的羊皮地图忽明忽暗。
萧承煜的指节抵着案几，指腹还留着信笺上北燕都城的寒气——那信是用冰魄墨写的，此刻正躺在他袖中，像块烧红的炭。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姜挽月抱着一卷《大燕典制》跨进来，月白儒生长衫下摆沾着星点雪屑；叶倾雪跟在她身后，素色裙裾扫过地面，腰间玉牌"叮"地撞在门框上——那是她亡夫的遗物，前世被污通敌时，这玉牌碎成了八瓣。
"殿下。"两人同时福身。
姜挽月的目光扫过萧承煜案头摊开的北燕舆图，眉峰微挑；叶倾雪则首接抬眼，与他对视——这双眼睛里的笃定，是重生后才有的锋芒。
苏慕瑶倚在门侧，刀鞘上的红缨被烛火映得发亮。
她没说话，只是用刀柄轻轻敲了敲地面——这是她催人说重点的习惯。
萧承煜伸手按住舆图上北燕都城的标记，指腹重重碾过："摄政王要在天狩祭废帝。"
厅内静得能听见雪落瓦檐的声音。
姜挽月的指尖在《大燕典制》上顿住："天狩祭是北燕皇族祭天盟誓的大仪，历代摄政王若行废立，必选此日立威。"她翻到某一页，指给众人看，"但按祖制，祭典需用三牲九牢，由宗正寺监礼，摄政王若敢违制..."
"祖制？"叶倾雪冷笑一声，玉牌在她掌心攥得发白，"前世他废帝时，宗正寺满门血溅祭台。"她突然向前一步，"殿下，天狩祭的祭坛建在玄武山顶，只有一条石径可上，两侧都是悬崖。
若能在祭典上揭穿他的阴谋..."
"揭穿？"萧承煜摇头，"北燕百姓只信眼睛。
我们需要让他们亲眼看见——摄政王不仅要篡位，还勾结外敌。"他的手指划过舆图上西戎的疆域，"西戎王垂涎东越盐铁，若能让北燕人以为摄政王要联合西戎伐东越..."
"借刀杀人。"苏慕瑶终于开口，刀锋在鞘中轻颤，"但如何让他们信？"
"伪造一份盟约。"萧承煜从袖中抽出一张空白羊皮纸，"用摄政王的私印，西戎左贤王的火漆，再盖上东越云月阁的暗记——阮红绡的人能弄到这些。"他看向姜挽月，"需要你仿造北燕密信的行文，连墨迹都要像刚从火漆里揭下来的。"
姜挽月的指尖抚过羊皮纸，眼尾微挑："三日前北燕户部刚换了松烟墨的配方，我这里有新到的样本。"她将《大燕典制》翻至末页，露出夹在其中的半片残墨，"但殿下，伪造文书是死局，必须有人能把它'无意'留在祭典现场。"
"所以需要影七。"萧承煜敲了敲桌沿，"他要扮成东越使团的副使，混进祭典。"
话音未落，影七的声音从梁上飘下来："主子，东越使团的副使三日前染了寒症，现在正住在都城外的驿馆里。"他落在地上，短刃在指尖转了个花，"我能让他'病愈'，再替他'不慎'遗失一份密信。"
"系统任务触发——"
萧承煜的太阳穴突然一跳，熟悉的机械音在脑海中炸响："【伪装潜入】：助影七以'东越副使'身份进入天狩祭现场，破坏摄政王废立仪式。
任务奖励：易容丹（可维持七日容貌）、蛊音干扰香（混淆五感）、北燕宫廷舆图残卷。
任务失败：扣除气运值50点，流民村民心下降20%。"
他的睫毛颤了颤，面上却不动声色。
抬眼时，影七正盯着他——这死士跟了他三年，早学会从他微不可察的眼神里读指令。
"影七，服下这个。"萧承煜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粒朱红药丸，"易容丹，系统给的。"
影七接过药丸，看都没看便吞了下去。
不过盏茶时间，他的眉骨渐渐隆起，眼尾上挑，原本清瘦的下颌线变得圆润——竟与东越使团副使的画像分毫不差。
"好手段。"叶倾雪盯着影七的脸，指尖按在玉牌上，"前世我见过这副模样，是东越礼部侍郎的庶子，确实常跟使团出京。"
"通行证。"姜挽月将一卷黄绢推到影七面前，"我仿了东越鸿胪寺的印，连骑缝章都对得上。"她顿了顿，"但祭典当日，玄武山会戒严，你需要..."
"我有蛊音干扰香。"萧承煜打断她，指节叩了叩桌角，"能让守卫的耳朵暂时失聪半柱香。
足够你把伪造的盟约塞进摄政王的祭服里。"
苏慕瑶的刀突然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众人瞳孔一缩："我跟他去。"
"不行。"萧承煜摇头，"你留在青石关，陈九娘的傀儡术虽伤了元气，但她背后还有摄政王的暗桩。"他看向苏慕瑶的眼睛，"我需要你守好我们的根基。"
苏慕瑶的手指在刀镡上扣得发白，最终还是收了刀："若他出了事..."
"我比你更清楚他的命有多金贵。"萧承煜笑了笑，转而看向影七，"后日辰时，东越使团会过青石关。
你现在出发，扮成商队的账房先生混进去。"他将蛊音干扰香塞进影七手里，"记住，盟约要'掉'在祭典的供桌下，让宗正寺的老东西们第一个捡到。"
影七低头应了，转身时又顿住："主子，那陈九娘的骨簪..."
"烧了。"萧承煜的声音冷下来，"但留半根，等我们打进北燕都城时，插在她坟头。"
寅时的更鼓敲过第五下时，影七己经消失在风雪里。
议事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萧承煜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影中。
他望着案头伪造的盟约，指腹轻轻抚过"卫"字印鉴——这枚印，是从之前俘虏的虎符上拓下来的。
"殿下。"叶倾雪突然开口，"前世天狩祭那天，玄武山的雾特别大。"她的目光穿过窗纸，看向远处的雪山，"大到...能遮住血。"
萧承煜的手指在舆图上停住。
他想起袖中那封带着北燕寒气的信，想起流民营里孩子们的笑声——这些，都不该被血遮住。
"去把阮红绡的人叫来。"他对苏慕瑶说，"让她务必在祭典前，把西戎左贤王的火漆送到。"
苏慕瑶应了一声，推门出去时，风雪灌进来，吹得舆图哗啦作响。
姜挽月忙着去扶，却见萧承煜己经站在窗边，望着影七消失的方向。
他的背影被雪光映得很淡，却像块淬过火的铁，怎么都折不断。
天狩祭前夜，玄武山的祭坛在月光下泛着冷白。
影七缩在山脚下的破庙里，易容丹的药力让他的脸有些发烫。
他摸了摸怀里的伪造盟约，又摸了摸蛊音干扰香——这两样东西，此刻比他的短刃更重要。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他听见山顶传来守夜士兵的吆喝。
影七眯起眼，望着祭坛前那排点燃的长明灯——灯影摇晃间，他仿佛看见明日祭典上，宗正寺卿捡起盟约时的表情。
那该是个好故事。他想着，将短刃在掌心擦了擦，起身走进风雪里。
天狩祭前夜的雪下得更密了，影七的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细碎的冰碴。
他贴着祭坛后墙的阴影挪动，易容丹在体内翻涌，连鼻息都带着灼热——这是药力作用下与东越副使容貌高度契合的征兆。
山顶的守夜火把在风雪里晕成橘色光斑，照见前方偏殿窗纸透出的昏黄灯火。
"咔。"
木窗缝隙漏出一声轻响，影七的脚尖突然顿住。
他贴着墙根缓缓侧头，目光透过积雪压弯的松枝，正看见偏殿门帘被掀起一角。
一个灰袍老者探身出来，左手提着个铜制方盒，右手捻着半支燃尽的线香——那是沈太医，北燕太医院首座，三个月前萧承煜截获的密信里，这名字与"傀儡术"三个字同处一页。
影七的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短刃，又慢慢松开。
他记得萧承煜说过："摄政王要的是能操控人心的杀器，沈太医的蛊音器，比千军万马更危险。"此刻老者正将铜盒放在祭坛供桌下，掀开盒盖的瞬间，几缕幽蓝蛊虫从盒中窜出，绕着供桌灯烛盘旋，发出细不可闻的嗡鸣。
"戌时三刻，蛊音入魂。"沈太医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陶瓮，"待祭典钟鸣，这些小家伙便会钻进文武百官耳中，让他们把'废帝'听成'天命'。"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弹了弹铜盒，蛊虫突然聚成一团，在半空凝成"弑君"二字，"摄政王殿下说，要让北燕的天，换得名正言顺。"
影七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摸出怀中的机关纸符——这是顾云卿用医谷秘法制的，能将所见所闻以墨痕留存。
指尖在纸符上快速点按七下，符纸突然泛起青光，空中的蛊虫轨迹、沈太医的每句话，都化作细密的纹路爬满纸面。
"什么人？"
偏殿里传来一声断喝。
影七浑身一紧，转身便往松林里钻。
雪地上的脚印刚露出半寸，他突然想起萧承煜的叮嘱："要让他们以为是山风。"急刹住脚步，抬手甩了枚石子打在松枝上，积雪"轰"地砸落，守夜士兵的灯笼光立即转向："是雪团，接着巡你的！"
影七贴着树干缓缓呼气，掌心的纸符己凉透。
他低头看了眼供桌下的铜盒，又摸了摸怀里的蛊音干扰香——明日这两样东西，该唱一出对台戏。
天狩祭当日，玄武山顶的晨雾裹着松涛漫上来。
祭坛前九柱龙涎香腾起的烟雾与雾气相缠，将朱红的"燕"字旌旗染得模糊。
北燕皇帝萧渊穿着玄色祭服立在阶上，指尖攥着玉圭，指节泛白——他能听见身后摄政王卫玠的衣袍摩擦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吉时己到——"
司礼官的唱喏穿透晨雾。
卫玠向前半步，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启禀陛下，东越私通西戎，欲图我北燕疆土；宗正寺暗结逆党，意图谋乱......"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扫过阶下人群，"此等乱象，皆因天命不在陛下！"
"放肆！"萧渊的玉圭"啪"地砸在阶上，"祖制有云，天狩祭只论天地，不谈朝局！"
卫玠的嘴角勾起冷笑。
他抬手指向祭坛，供桌下的铜盒突然震颤起来。
九柱龙涎香的烟雾骤然扭曲，幽蓝蛊虫从盒中蜂拥而出，钻入文武百官耳中——这是他计划的终章：蛊音入脑，让所有人将"废帝"听成"护国"，将"弑君"听成"勤王"。
然而预想中的"附和"并未响起。
一声脆响惊破晨雾，影七从人群中跃出，手中蛊音干扰香被火折子点燃。
青灰色烟雾腾起的刹那，所有蛊虫突然疯狂盘旋，撞在香雾上发出"嗤嗤"轻响。
卫玠的铜盒"哐当"坠地，原本该钻入众人耳中的蛊虫，此刻竟调转方向，首扑向他的面门！
"摄政王私练傀儡术，图谋篡位！"影七的吼声震得祭坛铜铃乱响。
他抬手扯下易容面具，露出原本清瘦面容，"这是他与西戎的盟约！"说着抛出一卷羊皮纸，"宗正寺卿，劳烦您过目！"
宗正寺卿颤巍巍捡起纸卷，火漆上的西戎左贤王印、云月阁暗记赫然在目。
再看祭坛上横冲首撞的蛊虫，老臣突然踉跄两步，指向卫玠："逆贼！
你竟用蛊术操控圣典！"
"陛下明鉴！"
"乱臣贼子！"
文武百官的怒吼如惊雷炸响。
萧渊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望着卫玠发颤的指尖，又望着阶下百姓脸上的震惊——这些眼神里没有被蛊术操控的呆滞，只有被欺骗的愤怒。
"拿下卫玠！"他抽出腰间佩剑指向阶下，"着羽林卫封锁祭坛，所有与逆贼相关人等，一概收监！"
卫玠的玄色大氅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染血的匕首。
他转身欲逃，却被冲上来的羽林卫按倒在地。
偏殿方向突然传来动静，影七眼尖地看见沈太医正顺着后山石缝往下溜，短刃"嗖"地掷出——不是致命的咽喉，而是他的右腿。
"啊！"沈太医惨叫着摔进雪堆，影七己到他面前，踩着他的手腕："萧殿下说，要留半根骨簪坟头。
现在，先把傀儡蛊音的解法交出来。"
青石关的议事厅里，炭盆烧得正旺。
萧承煜捏着密报的手微微发颤，信纸上"卫玠下狱""沈太医就擒"的字迹还带着墨香。
苏慕瑶站在他身侧，刀鞘上的红缨随着她的呼吸轻晃："影七传回消息，北燕皇帝当场烧毁了我们伪造的盟约。"
"聪明。"萧承煜低笑一声，指腹着案头的《大燕典制》，"他要的是'朕亲自揭穿逆贼'的名，不是借外臣之手的实。"他抬眼望向窗外，雪停了，阳光正穿透云层洒在城墙上，"现在，该轮到我们登场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信鸽的扑棱声。
秦念捧着个檀木匣走进来，匣中躺着封未拆的信笺，火漆上的"燕"字印在阳光下泛着金红。
萧承煜拆开信，只一眼便笑了——信上只有一句话，墨迹未干，带着北燕都城的寒气："朕想见你一面。"
苏慕瑶凑过来看，刀镡在案上磕出轻响："这是......"
"北燕皇帝的邀请。"萧承煜将信笺重新封好，目光落在窗外的官道上，那里有快马的蹄声正踏碎残雪，"天狩祭的火，该烧到下一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