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阁的后花园,俨然被柳如烟精心妆点成了一片春日幻境,全然不顾园外尚是春寒料峭。暖棚里催开的牡丹、芍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浓烈的花香混合着暖棚炭火的热气,甜腻得令人有些发晕。几张铺着锦缎的案几错落摆放,珍馐美馔琳琅满目,银壶玉杯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
柳如烟坐在主位,一身桃红洒金百蝶穿花裙,云鬓高耸,珠翠环绕,脸上是滴水不漏的温柔笑意。被邀来的几位侍妾,或谄媚逢迎,或小心翼翼,气氛看似和乐融融,底下却暗流涌动。沐云璃坐在最下首的位置,一身半旧不新的水青色衣裙,在满园锦绣中显得格外素净,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她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精致的瓷盏,只偶尔动一下筷子,姿态恭谨而疏离,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
柳如烟的目光,如同淬了蜜的针,时不时便状似无意地扫过沐云璃。她端起一盏晶莹剔透的琥珀色果酒,笑意盈盈地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沐云璃案前,声音甜得发腻:“沐妹妹,今日春光正好,姐姐敬你一杯。前些日子姐姐忙,没能多关照妹妹,妹妹可别往心里去呀。”
沐云璃依礼起身,端起自己那杯几乎未动的清茶:“侧妃娘娘言重了,云璃不敢当。”
“诶,妹妹这就见外了。”柳如烟嗔怪地一笑,作势便要亲自给沐云璃斟酒,身子也亲昵地靠了过来。就在她俯身斟酒的瞬间,手腕似乎是“不小心”被宽大的袖口绊了一下,那满满一壶色泽的果酒,竟首首地朝着沐云璃的腰间泼去!
“哎呀!”柳如烟惊呼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歉意。
冰凉的、带着浓郁甜香的液体瞬间浸透了沐云璃水青色的裙衫,在腰腹间迅速洇开一大片深色的、粘腻的污渍,狼狈不堪。周围的侍妾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或幸灾乐祸的抽气声。
柳如烟连忙放下酒壶,掏出自己香喷喷的丝帕,作势要帮沐云璃擦拭,脸上满是愧疚:“都怪姐姐!都怪姐姐手笨!妹妹这身衣裳…这可如何是好?快,快去后院厢房换一身干净的!姐姐这儿正好有几件新制的春衫,妹妹若不嫌弃,先将就换上?”
她的眼神里满是“真诚”的歉意和“热心”,动作更是殷勤,拉着沐云璃的胳膊就要引她往后院去。
沐云璃站在原地,任由那冰凉的酒液渗透衣衫,带来阵阵寒意。她抬眸,平静地看向柳如烟那张写满“懊恼”和“关切”的脸。在那双看似温柔似水的眼眸深处,沐云璃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冰冷的算计和一丝得逞的快意。
了然。
沐云璃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恭谨,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窘迫和感激:“多谢侧妃娘娘体恤,是云璃自己不小心。只是…不敢劳烦娘娘亲自引路,云璃自行去厢房更换便是。”
“这怎么行?后院厢房多,妹妹不熟,万一走岔了…”柳如烟还想坚持。
“娘娘宴客要紧,岂能为云璃耽搁?”沐云璃微微屈膝,语气坚持而谦卑,“请娘娘告知厢房方位,云璃的丫鬟小蝶随侍便可。”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侍立在不远处、满脸焦急的小蝶。
柳如烟见她坚持,又当着众人面,不好太过强硬,只得作罢,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既如此…也好。出了这暖阁,沿着右边那条小径走到头,最僻静的那间便是了,清静,无人打扰。小蝶,好生伺候你家小姐。” 她特意加重了“僻静”和“无人打扰”几个字。
“是。”小蝶连忙应声。
沐云璃再次谢过,这才在小蝶的搀扶下,顶着众人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离开这片虚假的暖意和花香,朝着柳如烟所指的那条偏僻小径走去。
小径越走越偏,花木渐渐稀疏,连暖棚的热气都消散殆尽,只剩下初春料峭的寒意。小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低声道:“小姐…这地方也太偏了,柳侧妃她…”
“嘘。”沐云璃打断她,脚步不停,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高墙,窄道,前方果然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厢房,掩映在几丛萧索的竹子后面,门窗紧闭,寂静得有些诡异。
“小蝶,”沐云璃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你留在这里,不要靠近那间厢房,但务必盯紧入口和这周围。若见有人来,尤其是王公公或别的管事带着人来,立刻弄出动静,越大越好。若我半盏茶时间没出来,你就首接跑去前院,大喊‘走水了’!记住,无论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我没叫你,绝不可进来!”
小蝶看着小姐异常严肃冷峻的眼神,心头猛地一跳,重重点头:“是!小姐您千万小心!”
沐云璃深吸一口带着竹叶清冷气息的空气,独自一人走向那扇紧闭的厢房门。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甜腻香气,如同腐败的花朵散发出的最后一丝气息。
迷香!
沐云璃瞳孔骤然收缩!她立刻屏住呼吸,侧身闪入房内,反手将门虚掩。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紧闭的后窗透进些许天光。陈设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那缕甜腻的香气源头,正是从床榻方向传来!一个不起眼的铜制小香炉,正袅袅升起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果然如此!柳如烟的手段,比她想象的更首接也更恶毒!污衣是引子,僻静厢房是陷阱,这迷香,便是要让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接下来,就该是“抓贼”或者更不堪的戏码了!
沐云璃屏息凝神,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她动作迅捷如猫,没有一丝迟疑,立刻扑向房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后窗。手指飞快地摸索着窗栓,同时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就在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栓时,门外传来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快,进去看看,迷倒了没有?” 一个女声,带着急促和兴奋,正是柳如烟身边那个心腹大丫鬟的声音!
“看着是没动静了…成了成了!”另一个略显粗嘎的男声应和道,“你快去!按侧妃娘娘的吩咐,赶紧去叫王管事带人来!就说…就说这僻静厢房进了贼!动静闹大点!”
“知道!抓贼抓双!保管让她身败名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丫鬟的声音带着恶毒的得意,脚步声匆匆远去。
成了?抓贼?身败名裂?
沐云璃背对着门,听着门外那自以为得计的、清晰的低语,嘴角极其缓慢地、冰冷地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毫无温度、充满了讥讽与凛冽寒意的冷笑。
仿佛在嘲弄门外人的愚蠢,也像是在宣示着这场暗藏杀机的游戏,才刚刚开始。她的手指,己经无声地拨开了后窗的木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