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烟霞阁后院，弥漫着一种慵懒而粘稠的静谧，唯有恼人的蝉鸣撕扯着空气。厢房内，沐云璃指尖拂过冰凉的雕花窗棂，窗外树影婆娑，投下不安的晃动光斑。一丝若有似无的异香，被窗外闷热的风裹挟着，悄然钻入鼻端——那不是她惯用的清雅气息，甜腻得令人窒息，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来了。”沐云璃心中警铃大作，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她动作快得如同被惊起的蝶，轻盈无声地旋身，足尖一点，人己如一道淡青色的影子，倏然从洞开的后窗翻了出去。裙裾在窗沿轻轻一掠，不留半分痕迹。
窗外假山嶙峋，浓密的藤蔓垂下天然的帘幕。沐云璃纤腰一折，便如游鱼般滑入两座假山之间的狭窄缝隙。后背紧紧贴上冰凉潮湿、长满青苔的石壁，凹凸不平的石块硌着肌肤，带来一丝刺痛，却让她混乱的心跳奇迹般地沉静下来。她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阴影的褶皱里，只余一双明澈的眼眸，透过藤蔓的间隙，死死盯住那扇她刚刚逃离的后窗。
几乎是同一刹那，厢房那扇紧闭的门扉被一股蛮力从外猛然撞开！
“抓贼！给咱家拿下那不知廉耻的……”尖利刺耳的嗓音带着一种捕猎般的亢奋率先冲入，正是王公公。他身后跟着几个孔武有力、面白无须的小太监，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然而，那“贼”字的后半截硬生生卡在了王公公的喉咙里。
他圆瞪着一双混浊的老眼，惊愕地扫视着空荡荡的厢房——室内熏炉袅袅，几案整齐，锦被平整地铺在榻上，哪里有半个人影？只有那缕刻意调制的、甜腻得令人作呕的熏香，兀自在闷热的空气里浮沉，无声地嘲笑着闯入者的愚蠢。王公公脸上那股子抓奸在床、立下大功的兴奋劲儿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片被戏耍后的铁青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咦？人呢？”他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他身后的太监们面面相觑，像一群突然失去目标的猎犬，冲势顿消，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死寂在空荡的厢房里弥漫开来，只有窗外那不知疲倦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意乱。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轻盈的脚步声，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从连接花园的卵石小径另一端传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假山后那双冰冷的眼眸，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
只见沐云璃款款自花木扶疏处转出，正微微低着头，一手拢着鬓边几缕被风吹散的青丝，另一只手仔细地、从容地抚平着腰侧裙裾上几道本不存在的细微褶皱。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真是在无人处整理仪容。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跳跃在她清丽无瑕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近乎无辜的光晕。
她抬起头，望向厢房门口那群神色各异的人，水眸中适时地漾开一片真切的茫然与惊讶，樱唇微启，声音清越：“王公公？这是怎么了？”她目光扫过被撞开的房门和那群气势汹汹的太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疑，“妾身方才在那边水榭旁，觉得衣裙被树枝勾了一下，略略整理了片刻……这……发生了何事？”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后方，那个精心策划了这场闹剧的主角身上。
柳如烟脸上的血色，在沐云璃声音响起的瞬间便褪得干干净净。精心描画的黛眉下，那双总是含着媚意的眸子此刻却死死盯住沐云璃，瞳孔深处翻涌着震惊、错愕，最终化为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怒。她涂着艳丽蔻丹的长指甲，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早己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用力之猛，仿佛要将那点皮肉都抠穿。尖锐的疼痛从手心传来，却丝毫压不住心口那团熊熊燃烧的、名为“功亏一篑”的毒焰。她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精心维持的温婉面具裂开狰狞的缝隙。
“啊…呵…”柳如烟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干涩的音节，随即，一个极其僵硬、如同戴上了沉重枷锁的笑容，被她硬生生地扯上嘴角。那笑容非但毫无暖意，反而扭曲得近乎诡异，眼中残留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她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不甘心的颤抖：“没事，没事……一场误会，一场误会罢了……”她向前挪了半步，试图用身体挡住身后那间空荡得讽刺的厢房入口，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强调，“都怪下人们眼神不好，看岔了，大惊小怪的……惊扰妹妹了，实在是对不住。”
“误会？”王公公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猛地回过神。他老脸涨得通红，羞恼、尴尬、被人当猴耍的怒火交织在一起，烧得他心口发堵。他猛地一甩手中拂尘，动作烦躁不堪，仿佛要驱散这满屋的晦气和那挥之不去的甜腻熏香。“哼！闹得鸡飞狗跳！晦气！真是晦气！”他尖声斥骂着，也不知是在骂那“看岔了”的下人，还是在骂眼前这荒唐的局面，抑或是骂那个让他白跑一趟、丢尽脸面的始作俑者。他狠狠瞪了一眼柳如烟，那眼神里充满了怨怼和警告，再也不想在此地多停留一刻。“都杵着作甚？还不给咱家滚出去！散了！都散了！”他气急败坏地挥手，像驱赶苍蝇般赶着那几个呆头呆脑的小太监，自己率先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沉重的脚步踏在木地板上，咚咚作响。
柳如烟站在原地，看着王公公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眼神清澈无辜得刺眼的沐云璃，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掌心被指甲刺破的地方传来尖锐的痛楚，却远不及心中那被反将一军、颜面尽失的万分之一。那场她精心编织、以为万无一失的“捉奸”大戏，此刻落幕，却只余她一人，在空荡的舞台中央，承受着所有无声的嘲讽与冰冷的视线。精心描画的妆容下，那张脸僵硬得如同石雕，唯有眼中疯狂燃烧的怨毒，泄露着毒汁般汹涌的不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