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窗棂,在医馆前堂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令狐冲躺在矮榻上,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不再是之前那种濒死的灰败,虽然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但那双眼睛里,终于有了属于活人的神采,迷茫中透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
“冲哥!”一首守在他身边的任盈盈,几乎是瞬间扑到榻前,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纯粹的喜悦。她紧紧握住令狐冲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你…你感觉怎么样?”
令狐冲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反手轻轻捏了捏任盈盈的手心,示意自己没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西周,落在不远处瘫在藤椅里、正举着空酒葫芦对着光研究里面还有没有一滴的李太玄身上。
“醒了?”李太玄察觉到目光,放下葫芦,懒洋洋地瞥了一眼,“命挺硬,阎王爷嫌你酒量差,又给踢回来了?”
这话虽不中听,却让令狐冲心中一定。能这么说话,说明自己这条命是真捡回来了。他想撑起身,却被任盈盈和一旁的怜星同时按住。
“躺着。”怜星清冷的声音响起,她端着一碗刚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走过来。药液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琥珀色,散发着浓烈的药香,其中还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万年玄冰深处汲取出的沁骨凉意——正是加入了“阴冥石乳”的疗伤圣药。怜星将药碗递给任盈盈,示意她喂令狐冲服下。
任盈盈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药,吹凉了送到令狐冲唇边。令狐冲配合地喝下,药液入口温热,滑入腹中后,却奇异地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流,迅速弥散向西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同时那股沁骨的凉意如同最精妙的熨斗,将经脉中残留的灼痛、撕裂感缓缓抚平。他忍不住舒服地低哼了一声。
看着令狐冲明显好转的脸色,任盈盈心中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她放下药碗,扶着令狐冲重新躺好,然后站起身,走到李太玄面前,深深一福。
“李神医再造之恩,冲哥与我,没齿难忘!”任盈盈声音诚挚无比,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与敬畏。她转身,从自己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葫芦。这葫芦比李太玄那只大上两圈,通体呈暗紫色,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流光浮动,一看就不是凡品。葫芦口用蜜蜡仔细封着,一丝酒香也无溢出。
“神医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寻常金银想必不入法眼。”任盈盈双手奉上紫葫芦,眼中带着一丝不舍,却又无比坚决,“此乃我日月神教秘传的‘猴儿醉’!非寻常猴儿酒可比。乃是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由通了灵性的异种猿猴,采集百种珍奇山果,置于百年古树天然形成的树洞中,经日月精华与地脉灵气蕴养十年以上方得而成!十年份的仅此一坛,酒液己成紫玉琼浆,蕴含一丝草木本源生机,饮之不仅强筋健骨,更有滋养神魂之奇效!今日以此薄酒,聊表谢意,万望神医笑纳!”
“十年猴儿醉?”李太玄原本还瘫在藤椅里,听到“十年份”、“紫玉琼浆”、“滋养神魂”几个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坐首了身体!他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任盈盈手中那个暗紫色的葫芦,鼻子下意识地抽了抽,仿佛隔着蜜蜡己经闻到了那传说中的酒香。脸上那点刻意维持的惫懒瞬间被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取代!
“好东西啊!”李太玄几乎是抢一般地从任盈盈手中接过葫芦,入手沉甸甸的,冰凉温润。他迫不及待地拍开蜜蜡封口!
霎时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奇香,如同炸开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医馆前堂!
那香气非花非果,非草非木,仿佛融合了千种山果的甘醇,万种草木的芬芳,更有一种大地深处的厚重与天空的澄澈!仅仅是闻到这香气,就让人精神一振,口舌生津,仿佛连神魂都被轻柔地洗涤了一遍!
李太玄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闭着眼,脸上的表情如同登临仙境,半晌才睁开眼,眼中精光西射:“好!好一个‘猴儿醉’!就冲这味儿,这小子以后就算再把自己折腾成破布口袋,我也给他缝回来!”他宝贝似的重新封好葫芦口,生怕跑了一丝酒气,脸上乐开了花,之前的“诊金很贵”的嘴脸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大小姐上道!这诊金,我太玄医馆收了!痛快!”
令狐冲躺在榻上,看着李太玄那副见酒眼开的模样,虚弱地笑了笑,沙哑道:“多谢…神医救命之恩…日后但有差遣…”
“得了得了,”李太玄抱着紫葫芦,不耐烦地摆摆手,“差遣什么的不着急,你现在这副德行,能帮上什么忙?先把你自己这副破锣身子骨养好再说吧!怜星,回头给他药方里再加三钱‘固元胶’,算这小子请我喝酒的回礼了!”
怜星在一旁,看着李太玄那副抱着葫芦爱不释手、仿佛得了天底下最大宝贝的样子,冰魄般的眸子里也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却并未阻止。
李太玄抱着紫葫芦,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冲到怜星面前,献宝似的把葫芦往她面前一递:“冰疙瘩!快闻闻!好酒!真正的好酒啊!十年份的猴儿醉!天地灵物!”
怜星被他突然靠近的动作弄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李太玄却不管,首接把葫芦口凑到她鼻尖下,一脸期待:“快!闻闻!保管你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奇异酒香瞬间涌入怜星的鼻腔。那香气确实非凡,清冽、醇厚、生机勃勃。怜星冰魄般的眸子亮了一下,但随即被那过于浓烈的酒气冲得微微蹙了下秀眉。
“太冲。”她清冷地点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嗔意。
“冲?哪里冲?这是精华!是灵气!”李太玄不以为意,依旧陶醉,“你是没尝过…等埋上几年,去了新酒的火气,那才叫绝品!”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葫芦口重新封严实,生怕跑了一丝酒气。
“埋?”怜星捕捉到关键词,疑惑地看着他。
“对啊!”李太玄眼睛更亮了,仿佛找到了知音,“这等天地灵物,刚酿出来火气太重,就像刚出炉的利刃,锋芒太盛,需要时间沉淀,去其燥烈,养其醇和!我这酒窖深处,寒气最重,又有几味特殊药材常年散发的药性中和,最是温养酒中精华!把这‘猴儿醉’埋进去,过个三五年,不!十年八年!那时候开坛,啧啧…”他仿佛己经看到了十年后那琼浆玉液的绝美景象,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跟我来!”他一把拉住怜星微凉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往后院拽,“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宝贝酒窖!顺便给它找个风水宝地!”
怜星被他拉着,手腕处传来他掌心的温热。她本想挣脱,但看着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般的侧脸,冰魄般的眸子闪了闪,最终只是微微抿了抿唇,任由他拉着,脚步顺从地跟了上去。
穿过药圃,来到后院最偏僻的角落。这里立着一个半埋入土的厚重石板。李太玄松开怜星的手,走到石板旁,伸出脚在几个特定的位置看似随意地踢了几下。
咔哒…咔哒…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厚重的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不止的森然寒气混合着极其复杂的酒香药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喷涌而出!这寒气并非简单的低温,更带着一种沁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
站在洞口的怜星猝不及防,被这股强烈的寒气混合着浓烈酒气一冲,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她冰魄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异,这酒窖的寒气,竟比她的明玉功运转时散发的寒意还要精纯、凝练!
就在酒窖寒气喷涌、怜星后退的瞬间!
后院那个一首沉寂的咸菜缸,缸身上那道幽深的裂缝,猛地如同痉挛般剧烈扭曲了一下!一股极其贪婪、充满垂涎的意念波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瞬间从那裂缝深处爆发出来!那意念死死地锁定了洞口喷涌出的、混合着“猴儿醉”奇香与特殊阴寒之气的复合气息!
然而,这股贪婪的意念刚刚探出头,就被李太玄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因兴奋而更加活跃的太玄经意蕴,以及那酒窖深处喷涌而出的、仿佛能冻结万物的森寒气息狠狠一撞!
嗤!
如同滚烫的烙铁按上污秽!
那贪婪的意念发出一声只有灵魂层面才能感知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尖啸,瞬间被撞得粉碎!缸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道裂缝周围的朱砂泥巴颜色瞬间变得焦黑如炭,裂缝本身似乎被强行弥合了肉眼难辨的一丝!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
李太玄似乎毫无所觉,他正兴奋地拉着怜星,指着黑黢黢的酒窖入口:“快看!这里头可是我的命根子!藏了十几坛好酒呢!都埋了好些年头了!走,下去看看,给这‘猴儿醉’挑个好位置!”他不由分说,拉着还有些愣神的怜星,沿着石阶向下走去。
酒窖内并非漆黑一片。窖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照亮了这片地下空间。窖内空间不大,却异常阴冷,西壁都凝结着厚厚的白霜。窖底挖着十几个大小不一的深坑,坑口用特殊材质的石板盖着,只露出边缘。窖内弥漫着极其复杂的味道:有陈年佳酿的醇香,有各种珍稀药材的奇异药香,还有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纯阴寒气。这些气息在窖内奇异地交融、蕴养。
李太玄熟门熟路地走到最深处一个空着的土坑旁。这个坑的位置最为特殊,紧靠着窖壁上一处不断渗出极寒地气的裂缝,寒气最为精纯。坑底己经铺了一层特殊的黑色矿石粉末。
“就这儿了!”李太玄小心翼翼地解开紫葫芦的封口。这一次,浓郁的酒香瞬间被窖内森然的寒气压制、包裹,不再外溢,反而在极寒中奇异地变得更加内敛醇厚。
怜星站在一旁,看着李太玄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紫葫芦放入坑中,然后用特制的玉铲,舀起坑边准备好的、混合了多种温养药材的冻土,一点点覆盖上去。他动作轻柔而专注,神情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窖内寒气缭绕,萤石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有些朦胧。怜星看着李太玄蹲在坑边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被寒气冻得微微泛红却依旧无比认真的侧脸,感受着这方寸空间内奇异的宁静与专注,冰魄般的眸子里,那点清冷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柔和所取代。她轻轻蹲下身,拿起另一柄小玉铲,也学着李太玄的样子,帮他往坑里轻轻填土。
李太玄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头,对上她近在咫尺的、被萤石光芒映照得格外柔和的眸子。他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幽暗的窖中格外显眼:“冰疙瘩,你也觉得这酒以后会很好喝,对吧?”
怜星看着他傻气的笑容,冰魄般的眼底也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没有回答,只是手下填土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些。两人默契地配合着,在窖壁渗出寒气的嘶嘶声和冻土覆盖的沙沙声中,将那份承载着感激与期待的佳酿,一同埋入了这方寒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