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退下后，唐安之问唐珏道：“知道父皇今日教你的是什么吗？”
唐珏迟疑：“是如何更好地广开言路？”
圣明的名声传出去，百姓相信君王，遇到不平之事，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求君王作主。
唐安之摇头：“不，是教你如何造神。”
“当你处事被所有人膜拜信任，你将不仅是大盛朝的君王，更是百姓心中的神明。你说对的就是对的，你说错的就是错的，天命将握于你手，别人连造反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毕竟你只是皇帝的时候，反贼还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没有哪个反贼敢说，满天神佛，我也能行。
唐珏顺着他父皇所说一想……
细思恐极！
刚才是他想的太浅显了，顺着父皇的思路去想，其实这么做有利有弊。好处在于，百姓相信君王，没那么容易被狗官忽悠恐吓。
坏处在于……这好像是从思想上就操控了百姓，万一君王跟狗官一个德性，百姓连反抗都不会，更加完蛋。
唐珏突然觉得他父皇挺邪性的。
虽然做的事都利国利民，但总让人觉得在挖坑，不像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
能不邪性么？
好歹当了上百世的反派，有些路数是刻在骨子里的，就算干人事，也总能给人不干人事的感觉。
唐安之无所谓，全教给唐珏了，这孩子悟性高，迟早会明白，当皇帝不是当君子，该邪就得邪。
杀了一个封疆大吏，威慑性很足。
其它各方的将军城主们全都在年前，安排八百里加急，上贡了献给陛下的年礼。而且比往年要贵重数倍，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出来。
陛下如此丧心病狂，突然就杀掉了一个西南大将军汤宗，谁知道接下来会拿谁开刀？
不管以前他们心里有什么野心和盘算，陛下如今比以往更英明神武，他们怎么着也得先按捺住，表了忠心再说。
毕竟从西南边疆那边传来的消息——
陛下御驾亲征，要不是时间不够，粮草调度安排仓促，他能打爆西南戎狄的狗脑子，一首打到戎狄皇庭去。
甭管这其中有没有夸大，他们如今唯一的想法是，多上供些珍奇异兽、奇花异草，让陛下沉迷于富贵锦绣，别再亲巡边疆了！
当了那么多年的土皇帝，阳奉阴违的事干了不少，真皇帝去了，还不得连老底都给他们掀翻？
年后，唐安之打算过了十五再离宫。
他对嫔妃厚道，对宫里的太监宫女们也不错。大手一挥，人人多发一倍月银，还请了宫外的吃食摊贩和杂耍班子进宫摆摊，允许宫人们借此良机好好热闹一番。
宫禁森严是因为怕刺客，但以他的身手，现在只有刺客怕他的份。
宫闱内从未如此热闹过，很多宫女太监能进宫，就再没机会见识到外面的景象，因此每个人在办好手头的事儿后，都会去凑凑热闹。
浣衣局也不例外，平时管事嬷嬷和首领太监凶神恶煞跟鬼一样，过年心情好难得放宽松了些。
楚晴柔看着那些宫女太监们都打心眼里对唐安之感恩戴德，不由得冷笑连连。
真是些眼皮子浅的货色，怪不得一辈子都只能当伺候人的奴才！
唐安之那种践踏人心，不把别人当人的禽兽，只是给予一点小恩小惠，竟然就能让他们真心实意上香祈祷，说是保佑陛下万寿无疆。
真是天生的奴才命！
但楚晴柔实在是待在浣衣局太久，每天都被恭桶包围，连呼吸都带着臭味。所以明明对唐安之的小恩小惠不屑一顾，但也还是出浣衣局透透气。
一边行走在宫里的长街上，一边乜斜着眼挑三拣西。
“果然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
“糊弄没见过世面的人就罢了，下里巴人的东西，但凡有点身份都看不上。”
她穿着宫女衣裳，姿态却摆得很足，笑着兰花指手里还拿着帕子，走路一摇三摆，仿佛自己还是凤仪万千的柔妃娘娘。
实际上其他宫女太监瞅着她都绕路走，眼神里全是鄙夷，觉得她脑子可能有问题，不想大过年的找晦气。
现在她又丑又憔悴，身上还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恶臭，摆出那份骄矜的姿态，糊弄谁呀？
突然。
楚晴柔眼神一顿，隔得远远的，便看到了那个让她恨入骨髓的身影！
她心里当然恨了，明明当初唐安之在她面前卑微如狗，凭什么说翻脸就翻脸？
就算她嫁进王府时，是因为有事相求，所以昧着心意攀高枝，但谁让唐安之当初自己贱呢？
他说过心里只有她一人，不管她何时回心转意愿意爱上他，他可以花时间等！
凭什么等到后面就不等了？？
楚晴柔又恨又不甘心，猛然间发现其实她除了恨以外，更多的是幽怨。如深闺怨妇，怨唐安之出尔反尔，怨他竟然真的将她丢到浣衣局不闻不问，怨他爱得不够长久，没有实现承诺。
抄家灭族之仇，身边丫鬟被杖毙之恨，楚晴柔想起时，竟觉得很平静。
她好像恨的不是唐安之毁了她的家族，恨的是他不爱她了……
楚晴柔心里别扭得很，眼看着唐安之朝这边走来。
她暗暗对自己道：如果……如果待会儿唐安之愿意服软，她也不是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若这次他愿意主动向她伸手，她可以将手伸出去，给予他回应。
楚晴柔在心里不知道纠结了多久，唐安之牵着唐珏己经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当皇帝是要与民同乐的，尤其是跟宫里那些负责伺候的宫人。
作为上位者，永远不要对下位者吝惜自己的善意，否则你也不知道哪个宫女太监能成为屠龙者。
唐珏逐字逐句学习。
他现在最敬佩的就是他父皇，所以父皇不管说什么肯定都是对的！
楚晴柔不敢置信，唐安之就这样从她身旁经过，却没有任何表示。
他是没有看见她？
还是故意如此？
肯定是故意的吧。
因为爱而不得，所以因爱生恨。明明看见了她，却假装看不到，借此来折辱她。
唐安之：……
他是真没留意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