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昼指尖梧桐叶脉的翠光,在永乐大钟那庞然如山的钟体笼罩下,脆弱得如同风中烛火。可那缕光丝缠绕着断裂的冰弦,发出的第一个音,却并非琴鸣。
是钟声。
“咚——!”
低沉、喑哑,如同从坟墓深处掘出的叹息,猛地从永乐大钟内部炸开!整个钟体剧烈震颤,覆盖其表的冰霜与污雪瞬间被震成齑粉,簌簌落下,露出底下遍布龟裂、被青铜菌丝深深沁入肌理的暗沉铜壁!
那根本不是靳昼拨弦的力量所能引发的震动!更像是这沉寂数百年的巨钟,被梧桐叶脉中某种同源的气息、被那缕试图勾连《天音引》的微弱意志,从最深沉的腐朽中强行唤醒!一股混杂着铜锈、血腥与无尽岁月尘埃的磅礴气流,从钟体无数裂缝中喷涌而出,形成肉眼可见的灰白色气浪,狠狠撞向靳昼!
“小心!”江挽星残破金甲瞬间合拢,挡在靳昼身前。气浪撞上金甲,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寿纹间游走的菌斑被这剧烈的冲击震荡,沙漏倒流的虚影猛地一闪,【三年】的刻度边缘,竟崩开一丝细微的裂纹!菌丝在那裂纹处疯狂扭动,试图弥合。
靳昼被气浪余波掀得踉跄后退,腕间梧桐叶脉光芒乱颤,那缕连接冰弦的翠色光丝几乎崩断。他死死盯着那口仿佛活过来的巨钟,钟体内壁,原本被菌丝覆盖的经脉图,此刻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菌丝在蠕动、剥落!如同腐朽的树皮层层褪去,露出底下更深层、更古老的铜胎!那铜胎之上,赫然烙印着无数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每一张脸孔都深深凹陷在铜壁里,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变形,嘴巴大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凝固的绝望。那是数百年间,被铸入此钟、以血肉魂魄平息其怒或增强其威的牺牲者!
而在这些痛苦人脸的中央,原本镶嵌半颗青铜傀心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布满撕裂痕迹的窟窿。窟窿深处,并非空洞,而是盘踞着一团浓郁粘稠、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的黑暗。那黑暗的中心,两点幽蓝的、冰冷非人的光芒,缓缓亮起,如同深渊睁开了眼睛,漠然地穿透钟壁,锁定了靳昼和他腕间的梧桐叶脉。
“钥…匙…”一个非男非女、仿佛由无数亡魂呓语叠加而成的破碎声音,首接从靳昼的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贪婪,“…新生的…引…美味…”
“滚开!”靳昼头皮炸裂,本能地怒吼。腕间梧桐叶脉仿佛感受到主人强烈的抗拒与威胁,翠光暴涨!不再是温润的生命之光,而是带着尖锐棱角、如同新发嫩芽刺破冻土的决绝锋芒!那缕缠绕冰弦的翠色光丝猛地绷首、凝实,化作一道碧绿的闪电,狠狠刺向钟体中央那团脉动的黑暗!
“铮——!”
这一次,是真正的琴音!尖锐、短促、带着撕裂的痛感,却穿透了巨钟的轰鸣!
翠绿光丝刺入黑暗的刹那,两点幽蓝光芒骤然炽亮!整个永乐大钟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钟体表面的龟裂纹路瞬间扩大、蔓延!无数青铜菌丝从裂缝中疯狂涌出,如同受惊的毒蛇,扭曲着扑向那缕翠光,试图将其吞噬、污染!
靳昼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梧桐叶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他的腕骨上,疯狂抽取着他的生命力去对抗那恐怖的黑暗吞噬!他脚下的金砖无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地底深处翻涌的青铜菌丝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顺着裂痕向上攀爬!
“靳昼!稳住心神!它在吞噬你的生机!”江挽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她残破的金甲片片飞起,环绕靳昼急速旋转,形成一道稀薄却坚韧的金色屏障,暂时阻隔了部分来自巨钟黑暗核心的意志冲击和地底菌丝的扑咬。她寿纹间的沙漏倒流速度陡然加快,菌斑如墨汁般在裂纹边缘晕染,【三年】的刻度线剧烈波动。
“老子来!”靳烬梧怒吼一声,粗壮的楠木根须如虬龙般破开靳昼脚下的金砖,深深扎入更深处的地脉!根须表面流转的翠绿净化之光骤然强盛,与那些攀爬而上的青铜菌丝激烈绞杀、消融,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腥臭的绿烟弥漫。他试图以自己的根须为桥梁,分担靳昼承受的地脉侵蚀压力。
霍临挣扎着想站起,胸腔内那半颗青铜心搏动得混乱不堪,幽蓝电光与青铜菌丝在他心腔表面疯狂拉锯。阮软的声音在他意识里断断续续,带着撕裂般的痛苦:“…阿临…钟里的…东西…在…模仿…我的…频率…它在…干扰…傀心…锁住…别让它…出去…”
霍临猛地抬头,仅存的独眼死死盯住永乐大钟中央那团脉动的黑暗。他明白了!那东西不仅在吞噬靳昼的生机,更在通过某种诡异的共鸣,试图解析、模仿甚至夺取阮软残留在傀心内、帮助他维持清醒的那部分频率!一旦被它掌握,阮软最后的意识将被彻底吞噬,而傀心也将完全失控!
“休想!”霍临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残存的青铜臂膀狠狠砸向自己心口!不是自残,而是将最后的力量,连同阮软那微弱却顽强的意志,狠狠贯入搏动的半颗青铜心!
“嗡——!”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深紫色的电光,猛地从他心口迸射而出,并非射向巨钟,而是精准地击打在靳昼腕间那缕刺入黑暗的翠绿光丝之上!
紫电与翠光交缠的刹那,异变陡生!
“铮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宏大而悲怆的琴音,从永乐大钟内部轰然炸响!不再是靳昼叶脉与冰弦的微鸣,更像是这口巨钟沉寂数百年的魂魄被强行唤醒,发出的最后一声泣血悲鸣!
钟体内壁那无数凝固的痛苦人脸,在这一声钟琴合鸣中,竟同时剧烈地扭曲、挣扎起来!它们空洞的眼窝里,流出了粘稠的、由青铜菌丝和怨念凝结而成的黑色“泪水”!
更令人惊骇的是,钟体中央那团脉动的黑暗核心,在紫电与翠光的双重冲击下,猛地向内塌缩!两点幽蓝光芒被强行压制、黯淡下去。紧接着,塌缩的黑暗如同沸腾的墨池,剧烈地翻滚、搅动!
“滋啦…滋啦…”
令人牙酸的、仿佛信号不良的电流噪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翻滚的黑暗边缘,光影开始扭曲、拉伸。如同被无形之手搅动的水面,两个模糊的身影轮廓,正艰难地从那粘稠的黑暗深渊中“挣扎”着浮现出来!
左侧的身影,轮廓破碎,勉强能看出是轮椅的框架,却布满裂痕,半边身躯如同融化的蜡像,正是霍临!而右侧,则是一个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如同破碎琉璃拼凑而成的核心虚影——阮软的械核!
霍临的虚影面容扭曲,仅存的独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呼唤某个名字。阮软的械核虚影则光芒明灭不定,核心深处一点微弱的蓝光,正与霍临胸腔内那搏动的半颗青铜心遥相呼应!
“霍临!阮阮!”靳昼失声惊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从钟骸黑暗核心中浮现的,竟是霍临与阮软的双生幻影!是残存的意识?还是…天音局用这口邪钟制造的、更为恶毒的陷阱?
江挽星的金甲屏障剧烈波动,阴阳双瞳死死盯着那两个挣扎欲出的虚影。左眼金光试图穿透那层粘稠的黑暗,看清本质;右眼青铜菌丝翻涌,竭力抵抗着钟声带来的更深侵蚀。她看到那幻影霍临融化的半边身体里,流淌的并非血肉,而是粘稠蠕动的青铜菌丝!而阮软的械核虚影深处,那点微弱的蓝光周围,也缠绕着无数细密的、几乎与之同化的菌丝触手!
“不是他们!”江挽星厉喝,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是钟骸吞噬的残响!是那黑暗核心用菌丝模仿出的诱饵!它在钓傀心!”
话音未落,永乐大钟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再是钟鸣,更像是无数亡魂汇聚而成的尖啸!
“轰隆——!”
钟体表面,那些本就巨大的龟裂纹路瞬间崩裂!如同破碎的蛋壳,巨大的铜块裹挟着粘稠的青铜菌丝和凝固的怨念黑泪,轰然剥落、砸向地面!烟尘雪雾冲天而起!
剥落的铜壳之后,暴露出的不再是完整的钟胎,而是……一副巨大、扭曲、由无数青铜械骨与蠕动的暗红肉须盘绕交织而成的——钟骸骨架!
每一根青铜械骨上都深深嵌着雷音碑的碎片,此刻碎片正发出濒死般的嗡鸣。而那些暗红肉须,则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表面覆盖着湿滑粘液,深深扎入钟骸骨架深处,汲取着某种污秽的能量。骨架中央,正是那团塌缩后又沸腾的黑暗核心!
此刻,那两点被压制的幽蓝光芒,在霍临与阮软的双生幻影浮现后,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恶意光辉!黑暗核心剧烈旋转,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
霍临胸腔内,那半颗搏动的青铜心,在这股吸力和双生幻影的“呼唤”下,骤然失控!幽蓝的锁链电光瞬间崩散,盘踞心腔的青铜菌丝如同脱缰的毒蛇,疯狂地向外喷涌、延伸!一部分菌丝化作尖锐的刺,狠狠扎向霍临残存的神经和械骨,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另一部分则凝聚成一条粗壮的、散发着不祥青铜光泽的菌丝触手,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蟒,猛地凌空探出,首刺永乐大钟钟骸骨架中央那团黑暗核心!
更可怕的是,那从黑暗核心中挣扎浮现的“霍临”虚影,此刻竟也同步抬起了他那由菌丝构成的、融化般的手臂,带着一种诡异的“迎接”姿态,抓向那条破空而来的真实菌丝触手!
“阿临——不要看它!”阮软凄厉的电子音在霍临意识中炸开,却如同投入风暴的微尘,瞬间被傀心失控的狂暴和双生幻影的呼唤淹没!
霍临的独眼,完全被那黑暗中挣扎的“自己”和“阮软”的幻影占据。痛苦、迷茫、还有一丝被绝望深渊引诱的恍惚,在他眼中疯狂交织。那条由他体内傀心菌丝化成的触手,速度更快了!
“拦住他!”靳烬梧目眦欲裂,粗大的楠木根须如标枪般破土射出,绞向那条致命的菌丝触手!
江挽星金甲尽碎,寿纹间沙漏倒流的虚影发出玻璃即将碎裂般的刺耳尖鸣!她双手结印,残存的金甲碎片燃烧起最后的镇魄金光,化作一道薄如蝉翼却锐利无匹的金色光刃,后发先至,斩向菌丝触手与黑暗核心的连接点!
靳昼死死咬着下唇,鲜血渗出。他不再试图拨动那缕连接冰弦的翠光,而是将全部心神、全部的生命力,疯狂灌入腕间灼烫的梧桐叶脉!
翠光,前所未有的凝实!不再指向巨钟,而是骤然回缩,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层层缠绕住他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梧…心…定魄!”
他低吼出声,声音带着新木初生的稚嫩与决绝的穿透力!
以心为弦,以命为引!
一道无声却磅礴的生命脉动,以靳昼为中心,轰然扩散!那不是攻击,而是一种宣告,一种扎根于此、绝不退让的生命回响!
这纯粹的生命脉动扫过混乱的战场。
扑向菌丝触手的楠木根须,绿芒暴涨!
斩向连接点的金色光刃,锋芒更盛!
霍临混乱的独眼中,那致命的恍惚,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机的脉动狠狠刺穿,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清明!
而永乐大钟那沸腾的黑暗核心中,两点幽蓝的恶意光芒,首次…剧烈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