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腹中胎，骨中刃
血。
粘稠、滞涩，带着亘古沉淀的腥锈，挤压着他，包裹着他。没有光，只有无边无际、沉重如铅的黑暗和那无处不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他悬浮着，或者说，被囚禁着，在这片凝固了万载岁月的污浊里。
这里是幽冥血海的最深处，死寂的坟场，连时间都懒得流淌的地方。
意识，像沉在淤泥底的火星，挣扎着，微弱地明灭。没有记忆，没有来处，只有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冰冷的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那点残存的清醒。恨谁？为何而恨？混沌一片。只记得一个名字，仿佛与生俱来的烙印，刻在灵魂最痛楚的角落。
蚩离。
他是蚩离。除此之外，一片荒芜。
嗡——
死寂被打破。一种源自外部、却又与他血脉相连的庞大悸动传来。如同沉睡的火山在翻身，震得包裹他的血海暗流汹涌。他“看”不到，却清晰地“感觉”到——那是一具顶天立地的无头残躯！断裂的脖颈处，狰狞的骨茬参差，残留着撕裂天地的战意。一双所化的眼睛，在血海深处缓缓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两团燃烧着亘古不灭战火的幽暗光晕！
刑天！
这囚禁他、孕育他的无边血海，竟是上古战神刑天那被斩落、沉沦于此的残躯所化！他是刑天腹中孕育的怪胎，是这尊陨落战神万载恨意与不屈战魂凝结的产物！
刑天的意志如同实质的浪潮，冲击着蚩离初生的意识。那意志里没有温情，只有无尽狂暴的战意和倾尽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净的滔天恨意！恨那高踞九霄的天庭，恨那斩落他头颅的帝剑！
“战…天庭…破…灭…”
破碎的意念碎片裹挟着刑天那毁灭性的力量，蛮横地注入蚩离的意识核心。剧烈的痛楚袭来，仿佛灵魂被撕裂重组。蚩离无声地嘶吼，在这血海囚笼中剧烈挣扎，搅动起污浊的漩涡。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边缘，另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古老苍凉的气息，从血海深处，从刑天残躯紧握的某处，骤然勃发！
喀嚓…喀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蚩离感觉到刑天那只紧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手，正在缓缓张开。一股锐利到足以刺穿幽冥、斩断轮回的锋芒，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刑天腹中的混沌污血被这股锋芒排开。蚩离“看”到了。
那是一截脊骨。
通体漆黑，如同最深沉的黑曜石打磨而成，却又隐隐流动着暗红的光泽，仿佛凝固的、未曾冷却的神魔之血。它并非笔首，而是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天然弧度。骨节粗粝狰狞，每一处凸起都像是被打磨过的战锤，散发着纯粹的、毁灭性的力量感。骨刃的尖端，并非寻常利器的尖锐，而是带着撕裂般的粗粝断口，仿佛是被某种更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折断——那是上古魔神蚩尤被轩辕帝剑斩断头颅时，遗留的脊椎最坚韧的一截！
刑天那空洞“眼窝”中的幽暗战火，死死地“盯”着这截魔骨，一股混杂着悲怆、认同与无尽杀伐的意念传递而来。
“蚩尤…骨…汝…刃…战…”
破碎的信息再次涌入。
蚩尤的残骨！战神刑天在幽冥血海深处，以自身残躯为炉，万载恨意为火，竟孕育出了一柄承载两位陨落战神意志的绝世魔刃！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召唤，让蚩离的意识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截魔骨。当他无形的“手”触碰到冰冷骨刃的刹那——
轰！！！
无法形容的狂暴力量，混合着蚩尤战天斗地的狂傲与刑天死战不休的决绝，如同亿万道撕裂魂魄的血色雷霆，狠狠劈入蚩离初生的意识！远比刑天意志冲击更甚万倍的痛苦与无数混乱、血腥、战火滔天的碎片记忆瞬间将他淹没。他看到巨人咆哮撞断不周山，看到无头战神挥舞干戚劈开星辰，看到金甲天兵如蝗虫般遮蔽苍穹，看到帝王的剑光斩落魔神的头颅……
“啊——！！！”
一声源自灵魂的、无声的咆哮在血海核心炸开。蚩离的意识在这双重神魔意志的恐怖洗礼下，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硬生生锻打、淬炼！那点微弱的火星，猛地爆燃成熊熊烈焰！纯粹的恨意与战意，如同烙印，深深融入他存在的每一缕本源。
他猛地“握紧”了那截冰冷的蚩尤魔骨！
就在他“握紧”魔骨的瞬间，异变再生！
刑天那庞大的残躯剧烈震颤起来，一股积郁了万载的磅礴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顺着蚩离与魔骨的联系，涌入他的“身体”——那团由污血和恨意凝聚的混沌之胎！力量在凝聚，在塑形。蚩离感觉到自己的“躯体”正在刑天腹中急速地、痛苦地凝结。不再是虚幻的意识，而是真实的血肉，正在被这污浊的血海和神魔的意志强行塑造！
痛！撕裂血肉、碾碎骨骼般的剧痛！但这痛苦中，伴随着新生的、蕴含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感觉。
与此同时，刑天残躯的“皮肤”表面，那些如同古老树根般虬结的肌肉纹理间，一点幽暗到极致的鳞光悄然浮现。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令周围污血都为之退避的古老龙威。鳞片边缘是不规则的锯齿状，仿佛被硬生生从某位至高存在的躯体上剥离，残留着混沌初开时的苍茫气息。它缓缓上浮，无视了粘稠血海的阻力，如同归巢的倦鸟，轻轻贴在了蚩离正在凝聚的胸膛之上。
烛龙逆鳞！
传说中执掌昼夜晦明、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的创世龙神烛龙，其身上最为坚固、蕴含时光本源之力的逆鳞！不知何故，竟也遗落在这幽冥血海，被刑天残躯吸纳，于此刻，选择了这新生的复仇之胎！
逆鳞贴附的刹那，一股微弱却坚韧无比的时光之力渗入蚩离初生的心脏。它没有带来强大的力量，却像一枚锚，钉住了他狂乱暴走的意识，带来一丝冰冷、恒定、俯瞰万古的清明。仿佛狂涛中的礁石，让他不至于在神魔意志的冲击下彻底迷失。
刑天腹中的污血疯狂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正是蚩离。蚩尤魔骨在他无形的“手”中发出渴血的嗡鸣，烛龙逆鳞在他胸膛上闪烁着幽邃的光。刑天残躯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源源不断地注入。
孕育即将完成。复仇的胚胎，即将破胎而出！
但就在这新生力量达到顶点、即将撕裂刑天腹壁的关键时刻——
咚！！！
一声沉闷到超越听觉极限、仿佛整个幽冥世界根基都在震颤的巨响，从血海之外、从难以想象的高远之处轰然传来！
那声音并非雷霆，更像是什么庞大到无法形容的巨物轰然撞击在世界的壁垒之上！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沉闷、恐怖，带着一种毁灭性的韵律。
幽冥血海，这亘古死寂之地，第一次掀起了滔天巨浪！粘稠的污血被无形的冲击波搅动，发出痛苦的嘶鸣。无数沉寂在血海深处的古老骸骨、怨魂碎片，被这恐怖的震荡惊醒，发出绝望的尖啸。
刑天残躯猛地一僵！那双燃烧着战火的“眼睛”骤然转向“上方”——那声音来源的方向。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惊愕、狂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震颤意念，如同风暴般席卷蚩离的意识！
“天…裂…”
“地狱…门…开…”
破碎的意念传递着令人心悸的信息。
咚！！！！
第西声撞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伴随着这声巨响，一种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硫磺与毁灭气息的“光”，骤然撕裂了幽冥血海上空那永恒的、厚重的黑暗！
那并非真正的光，而是地狱最深处的业火！暗红、粘稠，如同沸腾的岩浆瀑布，从破碎的天空裂口中倾泻而下！无数扭曲的、燃烧着火焰的巨大身影，伴随着刺耳的尖啸和疯狂的咆哮，从那裂缝中如同蝗虫般涌出！他们有着撕裂的肉翼，燃烧的犄角，挥舞着熔岩铸造的武器，所过之处，污浊的血海被点燃，蒸腾起剧毒的黑烟！
地狱的军团！
更恐怖的是，在那业火洪流的源头，在那巨大的天空裂口之后，蚩离透过刑天残躯的“视野”，隐约“看”到了一个无法用大小来衡量的、遮蔽了整个“视野”的轮廓。那是十二对遮天蔽日的漆黑羽翼！每一片羽毛都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堕落圣焰，边缘流淌着熔金般的暗红光泽。羽翼之下，是难以窥探全貌的、散发着无尽威压与极致反叛意志的恐怖存在。仅仅是一个轮廓的“注视”，就令整个幽冥血海为之战栗！
路西法！堕落的晨星，地狱的君主！
他竟撕开了东方幽冥与天界的壁垒！他麾下燃烧的军团，正如同瘟疫般涌入这片死寂的死亡之海！
“吼——！！！”
刑天残躯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无声咆哮！那是被侵犯了最后埋骨之地的极致狂怒！万载沉寂的战意被彻底点燃，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巨大的残躯搅动血海，污浊的海水化为亿万血箭，裹挟着刑天那足以劈开山峦的毁灭力量，朝着空中倾泻而下的地狱火雨和那些燃烧的魔影，狂暴地逆卷而去！
轰隆隆隆！！！
污秽血箭与堕落业火猛烈碰撞！血海蒸发，魔影哀嚎，爆炸的能量乱流瞬间撕裂了幽冥血海万年不变的死寂！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数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刑天庞大的残躯之上，也狠狠砸在蚩离刚刚凝聚、尚未完全稳固的躯体之上！
“呃——！”
蚩离感到了撕裂般的剧痛。刚刚凝聚的血肉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这恐怖的乱流撕碎！烛龙逆鳞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幽光，死死护住他的核心。手中的蚩尤魔骨疯狂震颤，发出嗜血的尖啸，仿佛要挣脱束缚，去痛饮那些堕落天使的鲜血！
刑天的意志传来，不再是单纯的恨意与战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和一丝……托付。
“出…去…！”
“战…灭…”
伴随着这最后的意念，刑天残躯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力量！他不再攻击那些地狱的先锋，而是将所有的力量猛地收缩，凝聚于一点——那孕育着蚩离的腹部！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爆鸣！刑天腹部的坚韧血肉，在内外双重力量的挤压下，终于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粘稠污血混合着刑天残躯最后的精华，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其中那个新生的、紧握着魔骨的身影，朝着混乱战场的边缘，朝着血海之外未知的黑暗，狂暴地喷射而出！
蚩离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巨弩射出的炮弹，在污血洪流中翻滚、撕裂。外界狂暴的能量乱流疯狂地冲击着他新生的躯体。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截冰冷刺骨、却又仿佛是他生命一部分的蚩尤魔骨，胸膛上的烛龙逆鳞散发着微弱的恒定光辉，护住他最后一点意识不被冲散。
身后，是刑天残躯在无边地狱业火和堕落天使围攻下发出的、震彻幽冥的无声咆哮与最后的搏杀。前方，是无尽的黑暗与混乱。
蚩离破开血海污浊的洪流，撞碎了几具燃烧着地狱火焰的残破魔影，重重地砸在一片冰冷、坚硬、布满嶙峋碎骨的黑色大地之上。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和硫磺的恶臭。新生的肺叶火辣辣地痛。他挣扎着，用那截比他此刻身躯还要长出一大截的蚩尤魔骨支撑着自己，试图站起。
眼前，是颠覆认知的景象。
污浊的幽冥血海在远处翻腾咆哮，刑天那顶天立地的无头残躯正被无数燃烧的地狱魔影围攻，暗红的堕落圣焰与刑天污浊的血光疯狂对撞、湮灭，每一次冲击都让整个空间颤抖。更远处，天空被撕开一道横贯视野的、流淌着熔岩般火光的巨大裂口，如同地狱的伤口。无穷无尽的恶魔、堕天使正从裂口中蜂拥而出，尖啸着扑向血海，也扑向血海之外更广阔的幽冥大地。
混乱！毁灭！这是诸神陨落的前奏！
蚩离低头，看着自己刚刚凝聚的身体。皮肤苍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尚未干涸的污血胎膜。肌肉线条初具雏形，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却也异常脆弱。他握紧了手中的蚩尤魔骨，那粗粝的触感和冰冷的杀意让他混乱的意识找到了一丝支点。
胸膛上，烛龙逆鳞微微起伏，传递着微弱却恒定的清凉。
刑天最后的咆哮仿佛还在灵魂深处回荡。蚩尤魔骨的杀意在血脉中奔涌。
恨意，从未如此刻骨铭心。恨那高踞九霄、导致刑天陨落、蚩尤败亡的天庭！也恨这撕裂他的诞生之地、带来毁灭的西方地狱！
杀！
一个冰冷、纯粹、带着新生婴儿般懵懂却又刻骨仇恨的念头，如同野草，在他空白的意识中疯长。
他猛地抬起头，苍白的面孔上，一双初睁的眼眸深处，没有迷茫，只有两簇在无边混乱与黑暗中燃起的、冰冷刺骨的骸火。
幽冥的风吹过，带着血腥与硫磺，吹动他沾满污血的黑发。他像一个从远古坟墓中爬出的复仇之鬼，手握神魔之骨，胸负混沌之鳞，站在了这崩塌时代的最前沿。
神骸纪元，于此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