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源就站在那一片昏昧的光影里,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墙边那个敞开的、黑洞洞的保险柜。他站立的姿势很僵硬,像一尊被雨水淋透的、冰冷的石像。平日里挺首的脊背,此刻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佝偻。那是一种被沉重的巨石骤然压垮的弧度。车间里弥漫着机油、铁锈和暴雨带来的浓重湿气,还有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沉寂。
林晚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冰冷的铁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她一步步朝他走去,湿透的凉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黏腻而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终于,她走到了他身后。昏黄的灯光下,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微微颤抖着。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巨大的、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寒意,比车间外的暴雨更加冰冷刺骨。
林晚的呼吸窒住了。没有任何犹豫,她抬起自己冰冷、湿漉、沾满泥水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温暖,猛地、牢牢地贴在了他同样冰冷的、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的后背上。
那一下触碰,像带着微弱电流。沈清源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来。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张总是沉静温和的脸,此刻一片惨白。嘴唇紧抿着,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眼睛,那双墨玉般沉静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干涸龟裂的土地。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屈辱、茫然,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的碰触而搅起的、更深的痛楚。他就那样首首地看着她,眼神空洞得可怕。
“我信你。”林晚的声音终于冲破了喉咙的阻滞,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空旷死寂的车间里异常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雨水顺着她的额发流下,滑过眼睫,让她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但她依旧死死地回望着他,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像磐石一样坚定。
沈清源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震,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她。震惊、不信、巨大的冲击……种种激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地碰撞、翻腾,如同暴风雨下的深海。他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那紧绷得像拉到极限弓弦的身体,在那三个字的力量下,终于开始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
就在这时——
轰隆!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天穹的巨雷在厂房顶上炸开!惨白刺目的闪电紧随其后,像一把开天辟地的利剑,瞬间劈开了浓墨般厚重的雨幕,也狠狠劈开了车间高窗外沉沉的黑暗。
一道巨大的、清冽的、带着水汽的月光,竟不可思议地穿透了被闪电短暂撕裂的云层缝隙,如瀑般倾泻而下,透过高高的、积满灰尘的玻璃窗,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将车间中央那片小小的空地,连同紧紧站立的两人,温柔地笼罩其中。
被雨水洗刷过的月光,清冷、澄澈、不染尘埃。
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神迹般的光明笼罩下,沈清源所有的颤抖、挣扎、强撑的堤坝,都在一瞬间轰然溃决。
他猛地向前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沾着机油污渍、指节青白的手,带着一种绝望又虔诚的力量,不管不顾地紧紧抓住了林晚冰冷湿透的手臂,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痛。他深深地低下头,滚烫的额头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无法承受的疲惫、委屈、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重重地、沉沉地抵在了她同样湿透、冰凉而单薄的肩窝里。
林晚的身体被他撞得晃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半步。肩膀上承受着他全部的重量和滚烫的体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剧烈的、无声的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叶子。他急促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然后,她听到了。
那个低沉沙哑、被巨大的情绪碾压得支离破碎的声音,带着滚烫的湿意,紧贴着她的皮肤,带着一种灵魂深处的战栗和确认,一字一字地渗进她的骨头缝里:
“晚晚……” 他的声音哽住,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后面的话,带着一种近乎呜咽的颤抖,“我的……月亮……升起来了。”
月光如洗,静静地流淌在两人身上,照亮了地上蜿蜒的水渍,照亮了空荡冰冷的保险柜,也照亮了沈清源抵在林晚肩上那微微耸动的、沉默而压抑的肩背。车间里只剩下窗外暴雨渐歇的、淅淅沥沥的余韵,和他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林晚的心上。
肩上那沉甸甸的重量和滚烫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像烙印一样刻进她的皮肤。沈清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每一次短促的吸气都带着压抑的哽咽,每一次沉重的呼气都带着滚烫的湿意,熨帖着她冰凉的肌肤。那声破碎的“晚晚”和“我的月亮升起来了”,像带着细小的钩子,在她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反复拉扯,又酸又胀,几乎要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