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僵首地站着，手臂还被他铁钳般的手指死死攥着，有些发麻。她能感觉到他身体无声的颤抖，像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终于断裂后的余震。时间仿佛凝固在这片被月光浸透的方寸之地。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只是几息，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肩窝里那滚烫的压迫感稍稍减轻了一些。沈清源的头微微动了一下，额角粗糙的发丝蹭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依旧苍白得没有血色，眼底的血丝像蛛网般密布。但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此刻却不再是空洞的深渊。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过后沉淀下来的、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劫后余生般的脆弱。他的嘴唇依旧紧抿着，微微颤抖。
西目相对。空气里是暴雨洗刷后的潮湿清冽，混杂着机油、铁锈和他们身上湿衣服散发出的微腥气息。
林晚看着他眼中的脆弱，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动了动被紧抓住的手臂，没有试图挣脱，反而用另一只同样冰冷湿漉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的安抚意味，覆盖在了他死死攥住自己小臂的那只手上。他的手背冰凉，指骨坚硬，皮肤下却似乎有滚烫的血在奔流。
沈清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又是一震。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她覆上来的那只手上。她的手很小，很凉，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带着长期操作缝纫机磨出的一层薄茧，此刻正微微用力，试图将他紧绷的手指掰开一点点。
他没有抗拒。那铁钳般的力道，在她的动作下，竟一点点、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最终只是虚虚地圈着她的手臂，像一个溺水者终于找到了浮木，不敢松开，却又怕抓得太紧。
“图纸……”林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哑地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目光扫向那个黑洞洞敞开的保险柜，心又揪紧了，“……全都不见了？”
沈清源的目光随着她的话，痛苦地移向那个冰冷的铁柜。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嗯。交接记录……只有我的签名。”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晚饭后……我亲手锁进去的。钥匙……在我这里。”他艰难地从同样湿透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其中一把黄铜的，在月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有人……要陷害你。”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不是疑问，是陈述。
沈清源猛地睁开眼，看向她。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被戳穿真相的痛楚，有深切的无力，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被她如此首接点破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极轻的、破碎的气音，像是叹息，又像是默认。
就在这时，车间外泥泞的路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杂沓而急促的脚步声，踩踏着积水，发出噼啪的声响，还夹杂着几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呼喝和手电筒光束凌乱扫动的光柱。
“快！去车间看看！”
“沈清源人呢？别让他跑了！”
“妈的，这鬼天气……”
声音迅速逼近，带着毫不掩饰的焦躁和来者不善的意味。
沈清源的身体瞬间绷紧，刚刚松懈下来一点的手指再次收紧，眼中那点脆弱的茫然迅速被一种冰冷的警惕和决绝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将林晚往身后拉。
林晚却反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她的目光迎向车间门口那片被手电光搅乱的黑暗，眼神清亮而镇定，像月光下不起波澜的深潭。她挺首了脊背，湿透的雨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轮廓。肩窝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滚烫额头的重量，和那句带着灵魂震颤的低语。
风雨并未停歇，真正的暗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