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雨衣?个子不高?”张科长沉吟着,目光在沈清源高大的身形上扫过,又落回林晚身上,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可信度。
就在这时,去检查后门的小刘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东西:“科长!后门是虚掩着的!锁被人撬开了!还有,在门口泥地里,捡到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小小的、深蓝色的塑料纽扣,沾满了泥水。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那颗纽扣吸引。深蓝色,塑料的,很普通,像是工装上常见的样式。
“深色雨衣……”张科长拿起那颗纽扣,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又抬眼扫视着车间里几个闻讯赶来的机修组工人,他们大多穿着深蓝色的工装。他脸上的戾气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沉的凝重。“林晚同志,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他转向林晚,语气缓和了一些,“不过,这只能说明当时可能有第三个人在场,并不能完全排除沈清源同志的嫌疑。毕竟,钥匙还是在他手里,交接记录也只有他的签名。”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清源:“沈清源同志,按照规定,在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你需要暂时停止工作,配合调查。图纸失窃是重大事故,厂部会成立专门调查组。希望你能理解。”
沈清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血丝依旧骇人,但那份濒临崩溃的脆弱和茫然己经被一种沉沉的、接受了现实的疲惫所取代。他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我明白,张科长。我接受调查。”
“至于你,林晚同志,”张科长又看向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青的林晚,“你也需要做一个详细的笔录。另外,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别冻病了。小刘,你送林晚同志回去,顺便在她家附近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目击者。”他安排得有条不紊,但看向林晚的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一个年轻姑娘,深更半夜冒着瓢泼大雨跑来车间,还恰好看到了关键线索……这本身也透着点蹊跷。
林晚没有拒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好。”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清源。
沈清源也正看着她。西目相对。昏黄的手电光和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映照着两张同样苍白、疲惫的脸。他的眼神里有太多东西:感激她不顾一切地赶来和信任,担忧她因此被卷入麻烦,还有深重的无力感。最终,他只能对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说:快回去。
林晚看懂了他的眼神,心尖又是一阵酸涩的抽痛。她不再看他,裹紧了身上湿冷的旧雨衣,跟着保卫干事小刘,深一脚浅一脚地再次踏入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再次包围,但这一次,肩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额头抵靠过的重量,那句“我的月亮升起来了”像带着余温的烙印,在冰冷中支撑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红星纺织厂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低气压中。图纸失窃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每一个角落。各种猜测、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沈清源被“停职配合调查”,成了风暴的中心。原本因为他技术好、人又沉稳而对他颇有好感的工人们,此刻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同情、怀疑、疏远,交织在一起。
林晚的日子也不好过。她作为“目击者”的身份,以及那晚冒雨去车间的行为,都成了好事者议论的焦点。车间里,王大姐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有些人的目光则带着赤裸裸的探究和疏离。保卫科找她做了两次详细的笔录,反复询问那晚看到人影的细节,每一次回忆都让她感到压抑和疲惫。那颗深蓝色的纽扣,成了唯一的物证,却无法指向具体的人。
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些目光和议论,只是更沉默地坐在工位上,让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填满自己的思绪。口袋里,那张写着“别怕”的牛皮纸,己经被她得更加柔软,边缘起了毛边。指尖触碰到它,她就会想起图书馆里他沉静的侧脸,想起他用齿轮和油滴做的比喻。别怕。她在心里默念。可担忧却像藤蔓,紧紧缠绕着她的心。他现在怎么样了?调查组会相信他吗?
这天傍晚下班,林晚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车间。夕阳将厂房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下意识地绕了个远路,经过机修车间那扇紧闭的铁门。门锁着,窗户也关着,里面一片沉寂,再也没有那个穿着洗白工装、专注摆弄机器的身影。她的心空落落的。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机修车间后墙堆放废弃零件和油桶的角落。那里光线昏暗,平时少有人去。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废机油的味道。
她在一堆锈迹斑斑的废旧轴承旁停下脚步,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地面。泥泞的地面上,除了杂乱的脚印,似乎没什么异常。她刚想转身离开,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