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到刀疤刘的身影彻底消失，死寂的营地才如同解冻的冰河，爆发出压抑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和细碎的议论。无数道目光再次聚焦到岩石夹角，充满了更深的敬畏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敬畏那个枯叶堆上如同煞神般的男人，更敬畏那个敢扬了救命药粉、敢与煞神对视的狠戾女人！
林晚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她抱着念安，缓缓坐倒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刚才那场豪赌，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扬药是破釜沉舟，是向所有人宣告——想抢？可以！但代价是鱼死网破，谁都别想好过！而萧珩那恰到好处的“苏醒”和冰冷杀意，则是压垮刀疤刘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向萧珩。
他依旧侧着头，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腾的屈辱和暴怒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剧烈的喘息和左肩伤口再次崩裂的剧痛让他发不出声音，只有额角不断滚落的冷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显示着他此刻承受的巨大痛苦和滔天怒火。
“药…药粉…” 他极其艰难地、用尽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气音，眼神死死盯住地上那摊被泥水玷污的黄连粉痕迹，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惜和愤怒！那是他的命！这个女人竟然…竟然就这么毁了？！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痛惜，疲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挪到他身边，动作不再粗暴，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她小心地避开他左肩的伤口，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角，擦拭他额角和脖颈不断渗出的冷汗。
“药粉没了，可以再找。”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因剧痛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近乎冷酷的坦诚：
“萧珩，看清楚。这就是乱世。这就是槐树坡。在这里，靖北侯府的腰牌能吓退孙有财那样的豺狼，却吓不退刀疤刘这种红了眼的疯狗。你的命很值钱，但前提是，你得有命去值钱。”
“刚才，如果我不扬了那包药，刀疤刘立刻就会动手抢！抢药，抢牌子，甚至抢人！我们三个，加上外面这群饿疯了的流民，立刻就会变成他刀下的肉！”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扬了药，就是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想抢？可以！但我会亲手毁了它！谁都别想得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林晚没什么可失去的，除了这条命和我儿子的命！谁敢动，我就跟谁拼命！”
她抬起眼，再次迎上他那双充满屈辱怒火、却又被残酷现实冲击得摇摇欲坠的深眸：
“你那声‘杀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但如果没有我扬药在前，你那句话，只会让他更疯狂地扑上来灭口！懂吗？”
萧珩死死地瞪着她，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屈辱如同毒藤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无法反驳！这女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剖开了这乱世最血淋淋的生存法则！他引以为傲的身份、尊严、力量，在这泥泞的槐树坡，在这群饿红了眼的流民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唯有这女人那种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狠劲，才是唯一能震慑豺狼的武器！
巨大的认知冲击和更深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冰封般的死寂和屈辱取代。他闭上眼，不再看她，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回枯叶堆，只剩下沉重艰难的喘息。
林晚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微微颤抖的、沾满冷汗泥污的睫毛，沉默了片刻。她俯下身，小心地检查他左肩的包扎。新敷的黄连粉和白及粉被渗出的血水微微浸染，但那股令人心悸的腐臭味确实淡了许多，黑紫色的淤痕也没有继续扩散的迹象。
药效，在起作用。暂时，又赌赢了一次。
她轻轻抱起念安，小家伙似乎也累了，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她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目光穿透藤蔓缝隙，望向槐树坡灰暗的天空。
刀疤刘暂时退去，但绝不会罢休。孙有财的投资需要回报。萧珩的伤势依旧凶险。槐花资源即将枯竭… 危机如同层层叠叠的阴云，从未散去。
她低头，看着怀中念安恬静的睡颜，又看看枯叶堆上那个闭着眼、如同破碎琉璃般脆弱的男人。
药粉没了。
腰牌还在。
命，也还在。
路，还得走下去。
她缓缓闭上眼，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但握着腰牌的手，却始终未曾松开。那冰冷的棱角，是屈辱的枷锁，也是通往生的唯一凭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