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着冰碴子砸向临河镇，青石板路蒸腾起刺鼻的腐叶气息。镇东头的陈家老宅在雨幕中扭曲成灰黑色的剪影，开裂的朱漆大门豁开半尺宽的口子，门环上凝结的铜绿垂落成诡异的钟乳石状，远远望去，宛如巨兽腐烂的獠牙间垂挂着腐肉。
茶馆里，老人们围坐在快要熄灭的炭盆旁，旱烟杆敲击八仙桌的声音混着雨声。"那宅子的阴气能顺着雨丝钻进活人骨缝。"陈阿公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婉柔姑娘走的那晚，我看见她抱着焦黑的琴匣冲出火场，头发烧得只剩半截，眼睛却亮得像鬼火......"话音未落，窗外炸响一声惊雷，震得窗棂上褪色的剪纸"啪嗒"坠地，露出后面斑驳的血手印——那是三年前误入老宅的货郎留下的，暗红的指痕至今泛着诡异的油光。
李墨背着褪色的蓝布画囊踏入镇子时，正撞见一支送葬队伍从老宅方向踉跄走来。黑漆棺材西角垂落的白幡被雨水浸成铁灰色，抬棺绳深深勒进轿夫的肩膀，渗出的血水混着雨水滴在石板路上。"外乡人，莫要靠近那鬼宅。"队伍末尾的老妇人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球上蒙着层白翳，"上个月有个收破烂的进去拾铜器，第二日被发现时，嘴里塞满琴弦，喉咙勒出的血窟窿首通后颈......"
三更梆子声惊起老宅墙头的夜枭，李墨握着的松油灯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跨过门槛的瞬间，腐木与尸臭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梁上垂落的蛛网裹着干瘪的蝙蝠尸体，在风里轻轻摇晃。忽然，一声琴弦断裂的脆响刺破寂静，他举灯望去，西厢房的纸窗上映出个窈窕人影，素手在琴身来回拂动，琴尾垂落的红穗子却滴滴答答淌着黑水，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陈年血锈与龙涎香的气味几乎让人窒息。八角宫灯下，白衣女子跪坐在断纹琴前，长发如瀑遮住侧脸，藕荷色裙摆拖在地上，浸透的绸缎下隐约可见蠕动的黑色痕迹。李墨屏住呼吸，画具"哗啦"坠地。女子指尖一顿，琴声陡然转为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井底哭泣，琴弦震颤间，竟有细小的血珠迸溅在琴身。
"是新来听琴的客人？"女子声音如浸在寒潭里的玉磬，缓缓转头的瞬间，李墨手中油灯应声炸裂。她半边面皮焦黑卷曲，露出森森白骨，另半边却光洁如玉，空洞的眼窝里两条银白色的蛆虫正缓缓蠕动，顺着脸颊钻进嘴角的血窟窿。染着丹蔻的指尖抚过断弦，琴身突然渗出汩汩鲜血，在琴弦上凝结成珠："我的九霄环佩缺了商弦，公子可否借你琵琶骨一用？"
晨光刺破雨雾时，早起的菜农在老宅门槛上发现了李墨。他蜷缩成胎儿的姿势，右手腕至肘部的筋脉被完整剥离，缠绕在断弦古琴上，形成诡异的螺旋状。更骇人的是，他睁大的瞳孔里倒映着半张烧焦的脸，而那架传说中的九霄环佩琴，此刻正发出空灵的嗡鸣，新续的琴弦在血泊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每根弦上都缠绕着细小的人发。
自此每逢雨夜，老宅的琴声愈发癫狂。镇民们常听见琴音里夹杂着指甲抓挠木板的声响，还有女子尖笑："弦又断了——该换新人了——"有人壮胆从门缝窥视，只见满室血光中，数十具枯骨跪坐在琴案前，他们的手骨化作琴弦，随着节奏上下颤动。而房梁中央，吊着个穿着嫁衣的焦尸，正用烧焦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拨弄着那架永不沉默的九霄环佩，琴弦震颤间，洒落的不是音符，而是细碎的人骨残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