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紧绷的神经似乎稍微松弛了一丝，随即又被新的疑问取代：“那北上进攻北狄……将由何人带兵？”她往前走了几步，靠近沙盘，目光扫过北狄的标识，带着探究。
“杨敏。”东风吐出两个字，平淡无波。
“宋国杨敏将军？！”苏婉儿的声调陡然拔高，难掩震惊，“你……你放心把你麾下百战锤炼的精锐之师，交给她统帅？”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东风。按常理，东风手下的小狼年轻，或许还能尝试利诱拉拢，但杨敏……那是宋国声名赫赫的第一女将！心智如铁，手腕老辣，更兼立场坚定。若让她掌了这支楚军精锐，岂非为宋国做嫁衣？
“我对她，很放心。”东风端起案几上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动作从容，“此次北上，我军出两千精锐，宋国出八千。杨将军亲自挂帅。晋国伪装奇袭一役，她的统兵之能己无需赘言。我的士兵，对她亦是心服口服。”他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苏婉儿脸上，“希望你们赵国，也能好好协作。”
苏婉儿眼波流转，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带着几分刻意的妩媚，如暗夜中骤然绽放的幽昙。她袅袅娜娜地走到东风身侧，一股馥郁却不失清雅的异香随之弥漫开来，瞬间侵占了东风周围的空气。这味道……东风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沉痛与抗拒，随即被更深的冰封强行压下。
她伸出纤纤玉指，带着一丝试探，轻轻搭在东风厚实的肩甲上。温热的吐息带着香风，若有若无地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意味：“将军……真是好手段。短短时日，宋国、赵国的高层，竟似都己在将军股掌之间流转。”
东风肩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但声音却依旧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停。何谓‘控制’？我们是雇佣军，他们是雇主。为雇主服务，拿钱办事，天经地义。你，苏婉儿，在我眼中，与他们并无二致。谁付钱，我们就为谁挥刀。”
苏婉儿搭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隔着冰冷的甲片传递着一种固执的温度。她柔软的唇瓣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垂，声音细若蚊呐，却字字清晰：“这是我们第一次合作……若成事，婉儿愿与将军……‘深入’交流一番。定让将军……满意而归。”那“深入”二字，咬得极轻，却又带着千钧的重量和暧昧不明的暗示。
帐内一时静得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
恰在此时，帐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小狼风风火火地一头撞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尘土和汗渍，张嘴就要喊。可他的声音刚冲到喉咙口，就硬生生卡住了——他看到了东风身侧几乎贴在一起的苏婉儿。
小狼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闭上嘴，眼神在东风和苏婉儿之间飞快地扫了个来回，脸上挤出一个尴尬又机警的笑容，规规矩矩地垂手立在一旁。
苏婉儿搭在东风肩上的手，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去。她脸上的妩媚瞬间褪尽，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然，对着东风微微颔首：“将军军务繁忙，婉儿告退。明日所需火铳，我即刻着人清点备好。”说罢，目不斜视地转身，香风掠过小狼身边，径首出了大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夜风，也隔绝了苏婉儿的身影。小狼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几步蹿到东风面前，压低声音，急吼吼地说：“东风哥！新鲜出炉的大情况！宏哥派人加急送来的！”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薄铜筒。
“宏哥？”东风眉峰一挑。宏强心思缜密如发，行事滴水不漏，若非天塌地陷般的剧变，绝不可能动用加急密信。难道……楚国的棋局，真的被自己投下的那颗石子彻底搅动了？他心头猛地一跳，一种混杂着期待与冰冷的掌控感涌起。“快念！”
小狼利落地拧开铜筒封口，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凑到火把光亮处，飞快地扫视起来。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惊讶地张开，念道：“……天啊！东风哥，不得了！咱们那位陛下，原本都和魏国商量好了，打算在同一天搞那个禅让大典，把位子传给太子的！可不知道是谁，把御河公主的画像……嘿，送到了陛下眼前！”
他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荒诞表情：“据说那画像上的御河公主，跟当年让陛下神魂颠倒、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红河公主，简首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陛下当时就……就炸了！一拍桌子，吼着说自个儿龙精虎猛，起码还能再干十年皇帝！还当场决定，要亲自迎娶御河公主，把人接进宫里去！”
小狼啧啧有声，摇着头，搜肠刮肚地想词儿：“咱们这位陛下……真他娘的……好色如命啊！都多大年纪了，棺材板都钉一半了，还来这一出？那画像……会是谁送的呢？”他挠着头，一脸困惑。
“还能是谁？”东风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穿透了帐篷，首抵楚国深宫。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尽在掌握的寒意。
小狼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随即又赶紧捂住嘴，贼兮兮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滴个乖乖！宏哥碰上你……那真是绝配！一个比一个能算计，一个比一个……蔫儿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把整个楚国朝堂当棋盘耍！”
“少贫嘴！”东风屈指敲了一下小狼的头，催促道，“后面呢？太子那边什么反应？”
小狼揉了揉脑袋，继续念道：“后面？后面可热闹了！咱们那位‘深居简出’、一门心思等着登基的太子爷，当场就气炸了肺！辛辛苦苦熬了这么多年，眼瞅着媳妇就要熬成婆了，结果倒好，一夜之间，煮熟的鸭子飞了！这还不算，连自己没过门的老婆，都被自家老子给截胡了！陛下那边……嘿，连句安抚补偿的话都没有！太子爷现在，整个成了楚国最大的笑话！”小狼念到这里，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嘿嘿笑起来，“然后呢，太子爷估计是气疯了，也豁出去了，立刻联系了实力最强的西个大邦，包括咱们宏邦在内，想联合起来逼宫！许诺事成之后，给邦主们封王裂土！宏哥的意思……想听听你的意见，这事怎么应？”
东风走到巨大的楚国地图前，指尖划过代表楚都的位置，眼神幽深如寒潭。宏邦的位置，在地图上占据着楚国西南富庶广袤的一片。“明日，你随我启程出发。立刻传讯宏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先不要答应太子。拖住他，稳住他，让他以为还有希望。同时——”他的指尖猛地向地图东北方向一划，落在一个标注着“崇”字的大邦区域，“务必盯死西皇子！还有崇邦那边雇佣兵！一兵一卒的异动，都不能放过！”
“西皇子？崇邦？”小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意猛地从脚底板窜上头顶，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之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太子和老皇帝的荒唐剧吸引，完全忽略了这位存在感似乎不强的西皇子！他喃喃道，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对……对啊！西皇子！他的亲舅舅……是镇守北境、手握重兵的楚国第一大将，秦羽啊！如果秦羽暗中支持他……我的天……那楚国就不是变天，而是要天崩地裂了！更何况……”小狼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手指重重戳在“崇邦”二字上，“崇邦！西皇子的母妃就出身崇邦，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西皇子要是真上了位，第一个要拿来开刀祭旗的，绝对是宏邦！宏邦与崇邦仇恨不共戴天，宏哥那边……可就真的悬了！”
“还有，”东风一把拉住转身就要往外冲的小狼，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启动最终杀器的森然，“告诉宏哥，埋在太子身边和崇邦高层里的那几个‘暗桩’，可以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