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皇上来看您了!”
明月的声音像裹了蜜的雀儿,脆生生地撞破了屋里沉闷的药味。
小燕子正蔫蔫地揪着锦被上的绣线,一听“皇上”俩字,吓得一哆嗦,手里捏着的蜜饯“啪嗒”掉在枕头上。心口那疤条件反射似的突突一跳。
“哎哟我的小祖宗!”彩霞眼疾手快地把她按回被窝里,手忙脚乱地捋平她睡乱的头发,“快躺好!皇上这就到了!”
沉水香混着龙涎香的威压由远及近。明黄的袍角晃眼,乾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真切的温和笑意,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令妃娘娘紧随其后,笑容温婉。
“朕的小燕子,”乾隆几步走到床边,竟没坐那张紫檀圈椅,首接在床沿坐下,大手自然地覆上小燕子的额头探了探,掌心干燥温暖,“嗯,烧退了,气色也好了不少。太医说伤口愈合得不错,朕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那语气,真真儿像个心疼闺女的老父亲。
小燕子被他手掌的温度烫得一缩,心里那点戒备莫名其妙松了些,干巴巴地应着:“让……让皇阿玛担心了……” 这声“皇阿玛”叫得还有点磕巴。
“傻孩子,说什么见外话。”乾隆眼底的怜惜更浓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亲昵,“你受苦了。朕每每想起围场那一箭……”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后怕和真切的痛悔,目光扫过小燕子心口的位置,又飞快移开,像是不忍再看,“都怪朕那不成器的儿子!眼拙手笨!险些酿成大祸!”
提起那支箭,小燕子心口又抽了一下,下意识地瞥向墙角阴影里——永琪像根冰冷的柱子杵在那儿,脸色白得吓人,唇抿得死紧,垂着眼,看不清神色,只有垂在身侧紧握的拳头泄露了一丝压抑。
“朕今日来,是寻回了一件旧物,想着你或许愿意看看。”乾隆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点哄孩子的意味,朝身后太监招招手。
一个紫檀木长匣被恭敬捧上。匣盖打开——
小燕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一幅卷轴!太监小心展开一角——烟雨朦胧的江南,小桥流水,杨柳堆烟!画卷顶端,几行龙飞凤舞的墨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她眼里!
轰——!
紫薇的信物!烟雨图!皇上的亲笔题诗!
一股火气“噌”地往上冒!东西果然在他这儿!
“这烟雨图,”乾隆的声音带着悠远的追忆,手指极其珍重地、小心翼翼地拂过画卷,眼底漾开一片真切的温柔与感伤,“是朕当年在大明湖畔,亲手所作,赠与雨荷的念想。一别经年,物是人非……未曾想,竟在围场……”他顿了顿,目光移回小燕子脸上,那份慈爱几乎要溢出来,“想必是冥冥之中,雨荷在天有灵,借由你,将此物送回朕身边。孩子,这画……于朕而言,重逾千斤。”
他语气里的珍重和怀念不似作伪,那份深沉的父爱更是沉甸甸地压过来。小燕子张了张嘴,满腔的质问和怒火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看着他眼底真切的温柔和追思,再看看那幅被视若珍宝的画卷……她突然有点心虚,有点茫然。他……好像真的很在乎那个夏雨荷?那紫薇……
“皇上……”令妃适时地柔声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同身受,“夏姑娘若知此画兜兜转转,最终借由格格之手回到您身边,九泉之下,也当瞑目了。此乃天意,亦是您与格格父女情深的见证。”
乾隆感慨地点点头,目光又转向小燕子枕边。那柄莹润的白玉骨扇静静躺着,枯叶蝶的金纹在光线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小燕子的心又提了起来。
乾隆很自然地伸手拿起它,动作却比刚才拿画时更轻柔几分。冰凉的玉骨在他指间转动,他凝视着扇面上那只展翅欲飞的枯叶蝶,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疑惑,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这白玉骨扇,亦是围场寻得。当重伤昏迷,它就落在你身侧不远处。”他指尖轻轻拂过蝶翅的金纹,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此蝶形态奇异,金纹天成,非人力所能仿。朕瞧着,倒像是上天予你的指引,护你度过此劫。如今,它既随你而来,便是你的缘法。小燕子,”他抬眸,目光温和而郑重地看着小燕子,“好生收着它。此扇,亦是朕予你的凭证,更是……一份护佑。”
他将扇子轻轻放回小燕子枕边,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归属意味。枯叶蝶冰冷的翅膀正对着小燕子的脸。
凭证?护佑?
小燕子看着枕边这柄价值连城却又来历蹊跷的扇子,再看看乾隆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将她淹没的慈爱,心里乱成一团麻。那点想质问、想抢了东西就跑的念头,在这厚重的父爱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忘恩负义?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摸摸那冰凉的玉骨。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猛地炸响!
所有人都惊得一跳!
只见墙角阴影里的永琪,脚边摔着一个粉碎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混着茶叶溅湿了他明黄的袍角。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抿成一条僵首的线,一丝血色也无。那双眼睛,正死死钉在乾隆放回枕边、被小燕子指尖几乎触到的玉骨扇上!瞳孔缩成了针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愤怒,还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屋内的温情!
“永琪!”乾隆的眉头倏地皱紧,声音带上了帝王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看着儿子那副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模样,目光又扫过枕边那柄似乎并无特别的扇子,眼底疑虑翻涌。
永琪像是被那声音狠狠抽了一鞭。他猛地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翻涌的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尚未愈合的旧伤,暗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染红了明黄的衣料内侧。他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