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他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像砂轮磨过锈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心悸的颤抖和……空洞，“……失手。惊扰皇阿玛……儿臣……告退。”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房门，背影僵硬仓惶，透着一股被彻底碾碎的死寂，像一具行走的躯壳。
乾隆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眼底的疑虑和一丝深重的不安清晰可见。他再次看向枕边那柄玉骨扇，指尖无意识地着扇骨末端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凹凸刻痕。
令妃的目光在扇子、小燕子茫然的脸上以及门口徘徊了一下，秀眉微蹙。
小燕子缩在被子里，看着永琪那副活像被剜了心的惨样，再低头看看枕边这柄被皇帝爹郑重托付、却又让凶手反应剧烈的枯叶蝶扇，心里那点乱麻彻底打成了死结。这破扇子……到底什么来头？
管不了那么多了！紫薇还在外面！烟雨图在皇帝爹手里，但这扇子……现在归她了！先找到紫薇再说！
机会来了！
乾隆显然被永琪的失态搅得心绪不宁，又仔细叮嘱了小燕子一番静养的话，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才带着满腹疑虑和令妃起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明月彩霞收拾地上狼藉的细碎声响。
小燕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捂着心口就开始夸张地哼哼唧唧：“哎哟……疼……闷得慌……喘不上气……明月，彩霞，快……快给我拿太医开的那个顶顶管用的药油……就在小厨房灶王爷画像后面那个暗格里……要抹心口……”
明月彩霞一听格格喊疼，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地一起冲出去找药油。
门一关，小燕子立刻鲤鱼打挺！掀开被子，动作麻利地套上早就藏好的宫女灰布衣裳，头发胡乱一挽。她一把抓起枕边那柄冰凉刺骨的玉骨扇，塞进怀里！冰冷的玉骨贴着皮肉，激得她一哆嗦。
走！翻墙！找紫薇！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心口的伤疤在急促的动作下疯狂叫嚣。
小燕子像只壁虎，紧贴着延禧宫后墙冰冷的阴影，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心窝子刀剜似的疼，冷汗浸透了里衣。她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爬上墙边那棵歪脖子老树。树杈颤巍巍的，像她此刻擂鼓般的心跳。
好不容易攀上墙头，她探头一看——嘿！老天爷帮忙！令妃寝殿外间那扇雕花窗，虚掩着一条缝！月光漏出一线！
小燕子心一横，牙一咬，像只灵巧的狸猫，顺着墙头溜下去。脚尖刚沾地，心口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她死死捂住嘴，把痛呼咽回去。
她猫着腰，借着花木的浓重阴影，蹑手蹑脚摸到窗根下。里面静悄悄的。
轻轻推开窗缝，小燕子像泥鳅一样滑了进去。屋里没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她瞪大眼睛，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梳妆台！
她屏住呼吸，颤抖着手拉开抽屉摸索。没有！再拉开一个……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卷轴！
她的心狂跳起来！是它！紫薇的烟雨图！
她小心翼翼地把卷轴抽出来，借着月光一看——烟雨朦胧！小桥流水！顶端那几行御笔！
成了！她激动得浑身发颤，把画卷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失散多年的至宝！
转身就想从窗户溜走！怀里的画卷和心口冰凉的扇骨硌着她。
“吱呀——”
里屋的门，毫无预兆地被推开了！
小燕子吓得魂飞魄散！全身血液瞬间冻僵！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一个高大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月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一身素色常服也压不住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气。
是永琪！
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正往里屋走。显然是给令妃送安神汤。
他脚步很轻，似乎并未立刻发现窗边僵立的黑影。他径首走向里屋珠帘，掀帘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梳妆台——
月光下，抽屉半开，窗边那个穿着宫女灰衣、披头散发、怀里死死抱着一个卷轴的身影，如同鬼魅，清晰地撞入他的眼帘！而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敞开的衣襟处，一截莹润冰冷的白玉扇柄，正抵着那烟雨图的卷轴，在月光下幽幽发光！
时间凝固！
永琪的动作瞬间僵死！
他端着药碗的手猛地一颤，漆黑的药汁泼洒出来，滚烫的液体溅上他的手背，他却浑然不觉！碗沿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的目光，像两道骤然点燃的、冰冷的探照灯，先死死钉在小燕子惊恐扭曲的脸上，随即，一寸寸下移，扫过她怀里紧抱的烟雨画卷，最终，死死锁在她衣襟处露出的、那柄在月光下幽幽发光的玉骨扇柄！
空气瞬间冻结！令人窒息的寒冰疯狂蔓延！
小燕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完了！人赃并获！这凶手……这凶手看她的眼神……比地狱的恶鬼还恐怖！赤红的惊怒！蚀骨的痛楚！被彻底背叛的、足以焚毁一切的风暴！
她想跑，可腿像灌了铅！
永琪站在那里，像一尊被瞬间冰封的杀神。月光照亮他半边惨白的脸，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骇人的、毁灭性的烈焰。
她偷画！
她竟然……连这把扇子也……！
这把承载着他和叶凡所有誓言与痛楚的遗物！她竟敢……她竟敢连同赃物一起抓在手里！玷污！
“你……”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被利刃穿喉般的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他端着药碗的手，指节因恐怖的力量而泛出死白的颜色，瓷碗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
巨大的恐惧攫住小燕子！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转身，像支离弦的箭，朝着那扇虚掩的窗户扑去！怀里的画卷和扇骨硌得生疼！
“站住——！”
身后是永琪压抑到极致、如同惊雷炸裂般的嘶吼！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意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小燕子肝胆俱裂！手脚并用地爬上窗台，心口疼得眼前发黑也顾不上了！跳！
夜风灌进领口，冰冷的扇柄贴着她的皮肉。
就在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脚尖即将够到墙外老树枝桠的瞬间——
一只冰冷如玄铁铸就、带着滚烫药汁和血腥气的大手，带着雷霆万钧、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脚踝！
刺骨的寒意和灼烫的剧痛瞬间吞噬了她！
小燕子惊恐回头——
月光下，永琪那双赤红的、翻涌着血海深仇与无尽绝望的眼睛，近在咫尺！
如同自地狱爬出、只为索回至宝的修罗！
“我的扇子——！！” 那嘶吼，带着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剧痛，狠狠劈开了紫禁城死寂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