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被那森然的匕首寒光冻结在了廊下。
寒芒在苏窈指间跳跃,锋刃距离廊下少年苍白脆弱的脖颈,仅剩不足三寸!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针尖,狠狠刺在每一个目击者的皮肤上。
“咣当!”
殿内一个年迈的大臣,再也承受不住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恐怖冲击,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在地,带倒了旁边的青铜鹤形灯架,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噪音,更添几分混乱。
架着少年的两个低阶内侍,魂飞魄散!其中一个腿一软,整个人向后瘫倒,差点把瘦弱的少年也带摔出去。另一个稍显镇定的,也只是僵在原地,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惊恐地在少年脸上和御座方向疯狂游移。
廊下那个泪痕未干的少年,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首指性命的恐怖威慑彻底夺走了所有力气。那双盛满惊惧泪水的眼瞳里,映出那森然逼近的寒光,如同幼鹿看到了猎豹的獠牙。他本就被架着的身子瞬间软了下去,全靠仅存那个僵首的内侍强行支撑。喉咙里发出细微而破碎的呜咽,牙齿格格打颤,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得更凶了。
绝望的气息,几乎要淹没整个廊道。
杀了他吗?
就在此刻?
用这柄冰冷的匕首,划开他那酷似仇敌的喉咙?
苏窈的手指握得极其用力,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在紧绷的皮肤下清晰地凸起。手背上细小的青筋在跳动!匕首的锋刃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顾言!手术台!刮骨!背叛!那句剐心的“荣幸”!
无数扭曲的画面和剧痛在灵魂深处嘶吼,推动着她手臂的力量向前!再向前一寸!
撕碎这张脸!用他的血!洗刷前世的屈辱!
就在匕首的尖峰几乎要触碰到少年颤抖唇瓣的冰冷空气时——
一丝残存的、属于那位“暴君女帝”的冰冷意志,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她翻腾的恨海边缘微微昂头。
不。
太简单了。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杀死一个……被找到的、名义上的“皇弟”。
这算什么?
暴虐无道?失心疯?
这只会让刚刚被自己用铁血手段短暂震慑住的朝堂和外面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家,找到一个更合理、更冠冕堂皇的借口——清君侧?讨伐暴君?为帝裔报仇?那些暗处窥视的眼睛,只怕己在期待这一幕!
杀了他,不过是一时泄愤,却是自毁长城,亲手断送这危如累卵的权柄!
一个酷似仇敌、身份微妙、无依无靠的“皇弟”……这柄双刃剑,若运用得当……
苏窈眼底沸腾的疯狂恨意,如同被倒入冰水,迅速冷却、沉淀,化为更加幽暗深邃、如深渊般的冰寒算计。那紧绷到极限的手臂肌肉,线条缓缓松弛下来。
那股几乎要将少年千刀万剐的滔天杀意,如同退潮般骤然收回!
快得令人心悸!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柄致命的匕首像是从未出现一般,不见了踪影!唯有苏窈依旧挺立于御座之前,神色冰冷如亘古不化的冰山,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瞳,如同不见底的寒潭,冷冷地扫向廊下那个惊魂未定的少年。
杀气消散了。但那股如同实质的威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沉重!那是暴风雨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凝固得让人心脏都快炸开。
苏窈缓缓地、一步、一步,踩着染血的金砖,踏下九级御阶。玄黑绣金的厚重龙袍下摆,拖曳过冰冷的地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如同重鼓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在那个少年面前站定。
居高临下。
少年因为她的靠近,如同被天敌盯上的小兽,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泪水流的更凶了,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几乎要将脸埋进自己的胸口,不敢看她的眼睛。
廊下的光线被她的身影遮蔽。阴影,笼罩了跪倒在地的少年和他身边那个抖得快散了架的内侍。
整个大殿,乃至殿外透过门缝窥视的零星目光,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少年低不可闻的啜泣在死寂中飘荡。
苏窈俯视着这张酷似顾言、此刻写满了脆弱和恐惧的脸孔。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冰冷的眼底翻涌——有深埋的刻骨仇恨,有对权力算计的冷酷评估,还有一种……近乎玩弄猎物的残忍快意。
她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了手。
那只右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圆润,却带着薄茧和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它刚才握过染血的玉玺,险些挥出夺命的匕首。
此刻,它却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轻佻的慢动作,伸向了少年那张挂满泪痕的下颌。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无形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象征着生杀予夺的手指,如同冰冷的毒蛇,越来越近。
终于,带着温热的指腹和微砺的薄茧,触碰到了他冰冷、光滑、颤抖的皮肤。
“哼…”
苏窈的喉咙里,似乎溢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意义不明的轻哼,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指尖没有用力按压,反而带着一种审视艺术品的怪异力道,轻轻地、缓慢地、用指腹着少年下颌的皮肤轮廓。
力道从下巴延伸到脸颊边缘,再沿着他清晰优美的下颌骨线条,向上滑动,拂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瓣边缘(那里还残留着方才匕首寒光带来的冰冷触感),掠过因为恐惧而微微痉挛的脸颊肌肉,最后停在靠近耳廓、发际线下的肌肤处。
冰冷的目光如同扫描器,锁定在自己手指触碰的地方。感受着指下肌肤的细腻、温度和难以抑制的惊悸颤抖。
她在检查。
检查这张脸……究竟是血肉骨骼天然生成?还是……用了某些……鬼蜮伎俩?前世的顾言,她与他相恋同居,熟悉他皮肤的纹理、骨骼的轮廓。她在用前世法医的经验,验证这份惊悚的“巧合”!
没有面具痕迹。没有易容胶水的粘连感。骨骼的走向…也与记忆深处那张恶魔的脸,惊人地吻合!
这发现,让苏窈眼中冰冷的黑色风暴愈发汹涌。
终于,那只停顿的指尖,毫无预兆地向上用力一勾!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抬起了少年低垂到胸前的下巴!
“唔!” 少年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被迫高高地仰起了头颅,将整张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苏窈居高临下、如同深渊般的审视之下!
泪水如同决堤般顺着被迫抬高的脸颊滑落。他那双盛满了惊惶、痛苦、无助和懵懂的黑色眼瞳,瞬间被女帝那双毫无温度、深不见底的冰冷黑眸所占据、攫取!巨大的恐惧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少年脆弱的灵魂深处!
他看到了!
那双帝王之眼中,翻涌的不是怜悯,不是温存!而是冰冷到刺骨的仇恨、深沉的算计,以及一种让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如同打量着一块待价而沽的璞玉般的评估!
西目相对。
一个高高在上,眼神如万载寒冰,恨意与权谋交织。
一个卑微在尘,泪眼若迷途幼鹿,恐惧与哀求交融。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又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苏窈凝视着这双近在咫尺、倒映着自己冷酷面容的黑色眼瞳。
她缓缓地开口了。
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冰冷沉重,清晰地回荡在这死寂的殿堂内外,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从今往后——”
手指依旧勾着他的下巴,力道没有半点放松。
“——你是朕的皇弟。”
冰冷的语句顿了顿,仿佛要让人把这字句砸进心底。
“赐名——”
她的声音微沉,仿佛咀嚼着一个淬毒的果核。
“萧、烬。”
火尽余灰的烬。
死灰不复燃的烬。
亦或是……焚尽一切的烬?
这名字如同一块带着倒刺的冰砖,狠狠砸在了少年单薄的心口!
“萧……烬……” 少年瞳孔骤缩,失神地、微弱地、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字。这两个字似乎带着不祥的烙印,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和窒息!赐名本该是恩典,但这“烬”字……却如同一个凶兆!
苏窈终于松开了钳制他下颌的手指,任凭那力道消失后少年如同断线木偶般重重垂下头颅。她的目光漠然地扫过他那颤抖、单薄的后背,像在打量一件刚被盖上印章的所属物。
“带下去。” 她不再看那少年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未曾发生,转身欲走回御座,只冷冷丢下命令,声音毫无波澜,“梳洗干净,好生……看顾。”
“是……是!陛下!” 那个幸存的内侍如梦初醒,连声应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和在地的另一人一起,半拖半抱地将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口中仍喃喃着“萧烬”之名的少年,快速拖离了这修罗地狱般的殿前廊道。
而当少年被拖行着即将消失在廊道转角的那一刹那——
那颗原本惊恐低垂的头颅,在阴影和身体的扭动中,似乎极其短暂、极其难以察觉地……微微侧转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
眼角余光扫过那重新踏在御阶上的、玄黑色冷酷背影。
那一闪而逝的眼神——
惊惶、泪水、脆弱如同被拂去的尘埃般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幽深!一种如同沉寂死水之下、蛰伏万载凶物刚刚被惊醒、微微掀开一线缝隙时流露出的……
冰冷、幽晦、带着一丝不可名状审视意味的——
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