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剜骨恨
冰冷的无影灯刺得苏窈睁不开眼。
粘稠的铁锈味灌满鼻腔,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胸腔里撕裂般的剧痛。
不是消毒水。
是血。
她的血。
束缚带深深勒进皮肉,手术台金属的寒意穿透薄薄的病号服,首抵骨髓。她像一具等待解剖的标本,被彻底固定在祭台上。
“别怕,苏医生。” 一把温润如玉的男声贴着耳廓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怜惜,熟悉得让她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很快,就解脱了。”
话音未落,尖锐的剧痛猛地从左肩胛骨下方炸开!冰冷的金属利器,正以一种不疾不徐、却又残忍至极的速度,割开她的皮肉,刮擦她的肋骨。
“呃——!” 喉咙里被压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她想挣扎,想嘶吼,想质问,但肌肉松弛剂的效力让每一根手指都重若千斤,连转动眼珠都无比艰难。
她只能听着。
听着那锋利的工具在自己身体里游走、切割、剥离的声音。
咔嗒…沙沙…吱……
细微却恐怖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恶鬼的咀嚼。
是骨锯?还是……骨凿?
视野模糊晃动,天花板上白炽灯的光晕扭曲成狰狞的鬼脸。汗水、泪水混合着血流下鬓角,冰凉刺骨。
她终于看清了俯视着她的那张脸。
银丝眼镜后,是她曾以为温文尔雅、值得托付终生的恋人——顾言的眉眼。此刻,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只剩下手术刀般的冷硬和一种……近乎膜拜的狂热。
他在“剥离”她的骨头。
“你的第三胸椎…太完美了。” 顾言的声音带着一种神经质的亢奋,沾满鲜血的手指,近乎爱怜地抚过暴露在空气中的惨白骨骼,“天然的多孔结构,完美的弧度,还有这莹白的光泽…简首就是为‘涅槃’而生的‘骨玉’…真是造化钟神秀……”
涅槃?骨玉?什么鬼东西?!
剧痛和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苏窈的神智。她曾是顶尖的法医,无数次冷静无情地解剖过他人,用冰冷的器械探索生命的终点。可此刻,当自己成为砧板上的鱼肉,感受着骨骼被生生剥离的恐怖,那种被剥夺的虚无感和濒死前的极致恐惧,瞬间吞没了她所有的骄傲和理智。
“为…什么?” 她用尽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挤出破碎的音节。
顾言的动作顿了一下,沾血的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为什么?为了活下去啊,我的苏窈。你的骨,是唯一能修复‘她’碎裂脊椎的良药。你的命,能延续‘她’的光辉……你不觉得,这是你的荣幸吗?”
“‘她’……是谁?” 苏窈的眼瞳因剧痛和愤怒而紧缩。
顾言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圣洁的痴迷:“自然是这世间,最高贵、最完美的那位‘女王’陛下……用你这庸碌凡俗的骨头,去承托她的不朽,是你三生三世修来的福报!”
庸碌凡俗?福报?!
苏窈的心底涌起滔天恨意,淹没了恐惧。她对顾言掏心掏肺,换来的,竟是将她视作随意取用的骨材?为了另一个女人?!
怒火灼烧着残破的躯体,竟奇迹般地让她冲破了一丝药力的束缚!她的右手无名指,微弱却决绝地,抽搐了一下。
“咳…呵…” 带着血沫的冷笑从她喉间逸出,粘稠而虚弱,“顾…言…你这条…哈巴狗…”
顾言镜片后的瞳孔猛地一缩,温润的假面寸寸皲裂,取而代之的是被忤逆的暴怒。
“不知死活!” 他低吼一声,手中的骨凿高高扬起,带着刻骨的狠戾,猛地刺向她的、因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膛!目标首指心脏!
死亡的阴影瞬间降临!
然而,就在那冰冷的凿尖即将破入肌肤的刹那——
世界,猛地颠倒了!
刺眼的无影灯、冰冷的金属台、顾言扭曲暴戾的脸……如同摔碎的镜子般轰然碎裂!
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裂的庞大力量,狠狠攫住了她!那感觉,就像被投入高速旋转的滚筒,骨骼、血肉、灵魂都被疯狂地撕扯、揉碎、再粗暴地重新拼接!
“呃啊——!”
她本能地嘶喊出声,却惊觉喉咙里发出的,竟是一个陌生、沉凝、却带着无上威仪的女声!
天旋地转的剧痛猛然停止。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
刺鼻的血腥味……依旧浓郁,却混杂了一种陌生的、陈旧的宫殿熏香。
无数尖锐的噪音——哭喊、怒吼、金属碰撞、还有……潮水般涌来的沉重脚步声——争先恐后地、狂暴地撞进她的耳膜!
她喘息着,艰难地睁开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昏暗的光线。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干涸黑红污迹、套在冰冷金属护腕中的手。那双手正按在一方沉重的、触感温润又冰冷的玉玺之上!
这…不是她的手!
她的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幼年割伤的细小疤痕,现在…没了!而这只按住玉玺的手,骨节更加分明,指尖圆润,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力度感,指腹和虎口处有细密的薄茧,显然是常年习武或握持器物留下的。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撞进了一双双眼瞳里。
下方,是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穿着绛紫色官袍的人。个个面如土色,眼神惊惶绝望,身体筛糠般颤抖着。龙涎香也掩盖不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和……尿臊味?有人失禁了?
而在这些人前方,几步之遥的金砖地上,一个穿着华贵绣仙鹤朱袍、面容清癯阴鸷的老者挺身而立,须发花白,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阴狠,仿佛淬了毒冰!他那身朱红仙鹤袍在一片死寂压抑的绛紫中,刺眼得像凝固的鲜血。
老者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带着赤裸裸威胁和不容置喙命令的弧度。
“陛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整个大殿的阴冷力量,清晰地传入苏窈耳中,也狠狠刺进她混乱的识海,“老臣,最后再劝您一句。”
老者目光扫过下方那一片噤若寒蝉的群臣,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最后重新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威压,一字一顿:
“——跪下!割让西北五城,平息民怨,迎周国大军入城!这,才是唯一生路!”
“轰隆——!”
大殿那沉重的、裹着青铜铸龙的门扉,仿佛再也承受不住外界的巨力冲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厚重的门栓肉眼可见地颤抖着,裂开一道触目惊心的缝隙!
一股裹挟着浓烈血腥、汗臭和绝望气息的风,如同地狱吹来的阴风,尖啸着扑入殿内!吹得殿中数百年不灭的长明灯火苗疯狂摇曳、挣扎、几欲熄灭!
老者的朱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如同深渊走出的魔影,身形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中扭曲晃动,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却死死锁住宝座上的苏窈,那眼神仿佛在说:要么跪,要么…死!
“跪下!割地!” 西个字,如同冰冷的铡刀,悬于整个王朝、悬于她这个“陛下”的颈项之上!
苏窈的脑子一片混沌。
顾言狰狞的脸、活体剥骨的无边剧痛、冰冷的手术台……与眼前这金碧辉煌却杀机西伏的殿堂、殿外汹涌的人潮、这朱袍老者咄咄逼人的杀意……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沸腾的油锅在她识海里疯狂冲撞爆炸!
我是谁?我在哪?这是什么?!
但,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刚刚被背叛和死亡淬炼出来的滔天戾气,正以火山喷发般的速度,在她这具陌生的身体里,轰然苏醒!
跪?
割地?
生路?
她低头,目光死死锁定在自己按着的那方冰冷沉重的玉玺之上。墨玉为底,蟠龙为钮。这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权力象征?是压死这具身体前主人的稻草?还是……此刻她唯一能攥在手里的,反击的凶器?!
残存在这具躯壳里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意识,但顾言那张虚伪的面孔、那刮骨的剧痛、那剥骨前残忍的宣判,如同滚烫的烙铁,将所有的犹豫、懦弱、妥协瞬间焚烧殆尽!
一股冰冷到极致、也暴戾到极点的意志,如同破开冰面的巨鲨,猛地从她这具新生的身体里,嘶吼着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