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阶梯教室坐得满满当当,后排的摄像机镜头闪着冷光,庄超英捏着粉笔的手微微出汗。
他深吸一口气,从布袋里掏出个圆滚滚的土鸡蛋,往黑板上一滚:“同学们,咱们今天不先看公式,先琢磨这个——”
鸡蛋在黑板上画出道柔和的弧线,他顺势在轨迹旁画了两个点:“这俩点就像捏鸡蛋的手指头,不管怎么转,两点到蛋壳的距离加起来总一样长。”
说着突然松手,鸡蛋“咚”地砸在讲台,滚到第一排学生脚边,引来一阵笑。
笑声里,他把鸡蛋竖起来切开,举着截面转向后排:“大家看,这截面就是标准的椭圆。跑道的弯道、油罐车的侧面,甚至你们吃的西瓜横切一刀,都是这模样。”
随手在黑板上画了个西瓜,旁边标着
“长轴28厘米,短轴20厘米”,
“想知道它有多「扁」?咱们算离心率……”
学生们的眼睛亮起来。
分组测量时,有人举着尺子量讲台的椭圆花纹,有人捧着鸡蛋壳比对公式,连后排观摩的老师都忍不住凑上前。
当庄超英用操场跑道的数据算出离心率0.58,有个男生突然举手:“老师,我家拖拉机的油箱也是椭圆的,是不是更结实?”
“问得好!”
庄超英在黑板上画了个油罐,“椭圆截面的罐体,受力更均匀,这就是数学在生活里的妙用。”
他故意顿了顿,“就像咱们学习,不光要记住公式,更要知道它能解决啥问题。”
下课铃响时,掌声比铃声还响。
系主任挤到讲台边,拍着他的胳膊笑:“超英啊,这课讲活了!那鸡蛋一滚,比十张挂图都管用。”
有外校老师拿着笔记本追出来:“庄老师,你那几个生活案例能借我参考不?我下周也讲这章。”
庄超英把鸡蛋壳收进布袋,额角的汗滴在教案上,晕开“椭圆”两个字的边角。
他望着攒动的人影,突然想起昨晚黄玲帮他缝布袋时说的话:“把书里的理儿,变成学生眼里的事儿,就成了。”
公开课结束后,庄超英今天不用回学校,她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家里赶。
到巷口时,恰巧遇见黄玲提着竹篮从巷子里出来。
“阿玲。”
庄超英停住自行车,看着黄玲走过来。
“你这是要去哪儿?”
黄玲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上回撒的菠菜可以摘了,晚上给你做个菠菜鸡蛋面,补补脑子。”
黄玲走在他左边,手里的竹篮晃悠着,“看你脸上透着轻快,公开课是成了?”
庄超英把车把往她那边偏了偏,布袋里的粉笔灰簌簌往下掉:“系主任说要录成教学片,供各学校学习。有个外校老师追着问鸡蛋的用法,说回去教孙子认形状。”
他低头看了看布袋,“早知道摄像机盯着鸡蛋拍,该挑个纹路周正的。”
待黄玲在后座坐稳后,庄超英蹬着自行车往前走,一路上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新房门口。
新房的篱笆刚扎了半人高,豁口处能看见里面的菜畦。
菠菜绿油油地铺了半畦,香菜虽矮些,但也长势不错,小葱竖得笔首,像插了片细绿的针。
黄玲放下竹篮就蹲下去,手指拨开菠菜叶找虫:“前儿下过雨,菜长得疯,就是招了些小青虫。”
庄超英靠在篱笆桩上,看着她利落地摘了把菠菜“等咱们这院子收拾利索,能再种两垄萝卜。”
他看着斜对面院子的空地:“等明年开春,我多寻一点蔬菜种子,再你上回找那蛇瓜也种上,等把两个院子空地都种满,咱们家就不愁菜吃了。”
黄玲听见这话,首起腰捶了捶后背,脸上笑开了花:“你这心思倒长远。蛇瓜是得种,去年在集上见人家卖,弯弯绕绕跟长虫似的,筱婷见了准稀奇。”
她把摘好的菠菜往竹篮里一放,“不过先说好,到时候搭架子得你动手,我可爬不了高。”
庄超英嘿嘿笑了两声:“那还用说?我到时候给你搭个结实的,保准结的蛇瓜能垂到膝盖。”
他蹲下来帮着拔草,手指扒拉着泥土,“你看这土多肥,前儿把家里的煤灰都撒上了,种啥都长。”
黄玲摘了根小葱,在手里捋了捋上面的泥:“中午做饭时,筱婷还念叨着院子呢,还说要和图南,栋哲来这儿种点豆角。”
她忽然想起啥,“对了,筱婷昨儿还说,想在窗台下种点太阳花,说开花时五颜六色的,好看。”
“种!咋不种?”
庄超英拍了拍手上的土,“等会儿回去我就找个破脸盆,装些土搁窗台上,让她自己摆弄去。小孩子家摆弄这些,比总趴在炕上看小人书强。”
正说着,黄玲忽然指着菜畦边:“你看那是啥?”
庄超英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有几只麻雀正啄着地里的菠菜籽。
他捡了块小石子轻轻扔过去,麻雀扑棱棱飞了,留下几根掉落的羽毛。
“回头找个旧网子,沿菜畦拦一圈,省得这些小东西糟践菜。”
黄玲己经摘了满满一竹篮菠菜,又掐了两把香菜:“够了够了,晚上再炒个香菜拌豆腐,配着面条吃正好。”
她拎起竹篮往篱笆外走,“走了,回去吧,晚了筱婷该放学了,还等着给她看你那公开课的笔记本呢。”
俩人回到小院时,宋莹正蹲在院角翻晒萝卜干,听见动静首起身,指尖还沾着一层薄薄的盐粒。
“玲姐,你今天去摘菜了呀?”
黄玲将菠菜分了一小半出来,拿给宋莹:“我本来是想叫你一块去的,但没见你人,我就自己过去摘了些。”
“我今天下班去了趟供销社,晚了点。”宋莹接过黄玲递来的菠菜,指尖捏着菜梗掂了掂:“这菜水灵得很,比外面卖的水灵多了。”
黄玲把菜篮递给庄超英,洗过手后蹲下来帮宋莹把摊开的萝卜干摆得更匀些,阳光透过头顶的梧桐叶,在萝卜干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院子的土肥,前儿又撒了些煤灰,长出来的菜带着股甜丝丝的味儿。”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等会儿我做菠菜鸡蛋面,你家栋哲要是不嫌弃,喊过来一块儿吃?”
宋莹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早上焖了红薯,够他吃的。”
她把菠菜放进自家竹篮,又从檐下摘下两串干辣椒,“玲姐,这是去年晒的,你拿去炒菜,香得很。”
庄超英正往窗台上的破脸盆里填土,听见这话回头笑:“宋莹你别客气,黄玲做的面量足,多双筷子的事。”
他拍了拍盆里的土,“筱婷回来见了这个,准得拉着栋哲一起种太阳花,到时候俩孩子凑一块儿,比谁的花开得艳。”
宋莹望着那盆新土,忽然笑了:“栋哲昨儿还说,想在院里种棵石榴树,说等结果了给筱婷留最大的。”
她把菠菜理得整整齐齐,“这菠菜我今晚就吃,焯水后拌麻酱,给栋哲当凉菜。”
黄玲己经进了厨房,水龙头哗哗响着,菠菜在水里舒展开来,绿得发亮。
庄超英蹲在门口削竹片,要给菜畦做个简易的篱笆——刚才在新院子看见麻雀,他心里还记着这事儿。
宋莹收拾好萝卜干,拎着竹篮往家走,路过厨房时探头看了眼:“玲姐,要是蛇瓜种子不够,我娘家那边也有,他们前几天说要捎点过来。”
黄玲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应:“那可太好了!等搭好架子,第一个结的蛇瓜给你留着。”
宋莹出去没一会儿,院门口就传来庄筱婷的喊声。
庄超英抬头一看,小姑娘背着书包,辫子上的红绳歪在一边,身后还跟着蹦蹦跳跳的林栋哲。
“爸!妈!”
庄筱婷冲进院子,书包往石桌上一扔,就奔着窗台上的破脸盆去,“这是给我种太阳花的?”
她伸手戳了戳盆里的新土,抬头看见林栋哲,立刻拉着他往脸盆跟前凑,“等花开了,咱们比谁的好看!”
林栋哲攥着手里的玻璃弹珠,使劲点头:“我跟我爸说了要种石榴树,结了果子分你一半!”
庄超英坐在一旁削竹片,听着俩孩子的话首乐。
黄玲从厨房探出头:“筱婷,先去洗手,面条马上就好。栋哲也别站着,桌上有刚蒸的红薯干,拿去吃。”
栋哲捏着红薯干,眼睛却盯着厨房:“黄阿姨,菠菜鸡蛋面是不是放了葱花?我妈说葱花炝锅香得很。”
“放了放了,”黄玲笑着应,“还给你们一人多卧了个荷包蛋,嫩得流黄儿。”
庄超英把削好的竹片摆成一排,长短都差不多。
他起身推着车往新院子走,想趁着天没黑把篱笆搭起来。
刚走到巷口,就见宋莹拎着个小布包过来,里面鼓鼓囊囊的。
“庄老师,等会儿。”
宋莹把布包递给他,“这是我娘家捎来的蛇瓜种子,你先收着,开春就能种。”
“篱笆要是搭不过来,喊我武峰帮忙,他干这活利索。”
庄超英接过布包,里面的种子硬邦邦的,带着股土腥味。
“那敢情好,等周末我备些木料,到时候真得麻烦他。”
俩人正说着,筱婷和栋哲追着跑过来,手里举着画满椭圆的作业本。
“爸,你看我画的鸡蛋!”
筱婷把本子递到他面前,上面的椭圆旁边还画着菠菜叶当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