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事堂(中书门下)的青砖地沁着寒意,云湛跪接敕牒,发现银鱼袋(五品以下官员佩饰)的衬里夹层竟有一线暗红。
他指尖轻搓,心中顿时一沉,是未洗净的血渍混着雄州(宋辽边境重镇)特有的红胶土。
枢密院都承旨(军事机要官)韩崇训的貂蝉冠(三品以上礼冠)微微晃动,蹀躞带上的西夏剑(党项族贡品)正抵在云湛腰侧。
"魏国公举荐你去榷场(边境互市),"
他递来半枚铜符,契丹小字(辽国文字)的笔画像极了祖父箭囊上的刻痕。
"三日后射粮军(边防部队)护送你北上。"
云湛回到进奏院(地方驻京机构),厢房内的黑陶瓮(辽国储酒器)突然裂开。
蜷缩其中的小胡奴(契丹幼童)脖颈挂着羊骨片,上面用刺鹅锥(契丹雕刻工具)刻着幽州城防图——西南角有个茶渍般的圆斑,与王旦案头密函的污痕如出一辙。
雄州城头的狼牙拍(守城器械)在暮色中森然如齿。云湛验过公凭(通关文书),却被个鹿皮靴(契丹贵族装束)的译语人拦住。
对方掌心躺着半块玉带銙(腰带装饰),背面血指印勾勒出磁州地形。
"云使君的破甲锥(特制箭镞),"译语人突然说起了汴梁官话,"当年射穿的可不只是辽主斡鲁朵(行宫)的牛皮帐。
"戍楼梆子声里,云湛的手刀(短兵器)己刺入对方牛皮胫甲(护腿),从怀中搜出的盐引(食盐专卖凭证)上,赫然盖着三年前焚毁的澶州军仓(前线粮库)朱印。
子夜的榷场,辽商们正在交易北珠(辽东珍珠)。云湛潜入最末的驼毛帐(商队帐篷),独桌灯(单足油灯)下,春闱时呕吐的范阳卢氏子弟正穿着左衽袍(契丹官服)刻写竹简。
"将仕郎可知打草谷(辽军劫掠)?"对方推来乳酒(马奶酒),杯底沉着磁州窑(云氏祖籍特产)碎片,"云使君守城十日,最后连瓷片都磨粉咽了。"
帐外铁鹞子(辽国重骑兵)的马蹄震地而来。云湛挑翻灯台,火油泼在鱼袋(身份凭证)里的黄绢上,现出河北屯军布防图——墨迹未干处还沾着政事堂常用的龙脑香(进口香料)。
冲出火场时,一支鸣镝(响箭)擦过他耳际。城垛上铜面具(萨满法器)反射着月光,弓弦震颤如垂死的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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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烽火诗痕**
"这戍堡的墙砖,比政事堂的砚台还凉。"
云湛呵出的白气凝在夯土墙上,手指抚过裂缝里干涸的血迹。身后射粮军都头啐了一口,铁甲(札甲)的鳞片哗啦作响:"云官人,辽狗的鸣镝可比你们翰林院的狼毫笔快多了。"
驼毛帐焚毁的第三日,榷场来了个戴羃?(面纱斗笠)的妇人。
她将团扇按在云湛验货的案几上,绢面墨迹新鲜如血:"魏国公问,磁州的瓷片可还割喉?"
"下官只验皮毛。"
云湛用验货簿盖住扇面,却见妇人小指上戴着枚箭镞磨的顶针——正是破甲锥的制式。
妇人突然压低声音:"王枢密(枢密使王继英)让我带话..."一阵风掀开面纱,露出唇边黥刑(刺面)的契丹文字。
"...茶渍浸透的墙,推起来最省力。"
戍卒们哄笑着挤进廨舍(值班房)时,云湛正用艾炭(药炭)炙烤羊骨地图。
老卒张五突然夺过骨片:"云官人,这幽州西南角的标记..."他满是冻疮的手蘸着酒水,在桌上画出三道波浪线,"当年赵将军(边将赵延进)就是在这儿中的伏,辽人管这叫'茶汤沟'。"
雄州通判的接风宴上,歌姬的金簪挑着盏琉璃灯(进口灯具)转到他面前。
"听说云官人诗剑双绝?"通判的象牙笏板有意无意压住他袖角。
"不如以这'铜面具'为题..."话音未落,城外突然响起警钟,檐角的铁马(风铃)乱撞如惊弓之鸟。
箭楼上,云湛看着烽燧(烽火台)次第亮起。都头递来角弓(复合弓)时,他摸到握把处新缠的麻绳——打着郓州乡兵特有的吉祥结。"辽人这次用的是铁林军(重步兵)。"
都头啐出嚼碎的艾叶,"那群畜生攻城前..."
一声尖啸打断了他的话。云湛看着那支扎进城楼的鸣镝,箭尾竟系着半幅黄绢——正是鱼袋里缺失的那半张布防图。
守城卒惊呼声中,他忽然朗声吟道:
"吾身守得万重关,不羡兵侯马上鞍。"
箭雨蝗虫般扑来时,云湛的剑锋挑飞了第一支狼牙箭。第二支擦过他腰间银鱼袋,在袋面那道旧痕上又添新伤。
当第三支箭钉入垛口时,他听见城下传来熟悉的党项口音:"云将仕郎,磁州的瓷片可还够吃?"
"惟愿桑间嬉稚子..."
云湛的剑刺穿第一个登城敌兵的咽喉时,铜面具正在百步外的云梯上反光。他踢翻滚烫的金汁(熔化的金属),蒸汽里浮现出卖炭翁系着五色缕的手腕。
"...太平有象赛城垣!"
最后一句诗混着血沫呛出喉咙。铜面具的弯刀劈来时,云湛的剑锋正卡在敌将肋骨间。他忽然想起离京那日,王旦用茶筅(点茶工具)在案上画的那个圈——与如今幽州城防图上的茶渍痕迹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