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死牢里出来之后林逸又首接去往京郊打铁营。
与刑部大牢的绝望死寂不同,打铁营充满了汗臭、金属敲击的噪音和一种被生活重压碾磨出的麻木疲惫。低矮破败的土坯房拥挤不堪,道路泥泞。铁匠们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在官差的呵斥下,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的活计,眼神空洞。他们的身份世代相传,如同牛马,毫无自由可言。
林逸的到来,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和官差谄媚的迎接。他拒绝了去“干净”的官厅喝茶,首接走向最喧闹、也是环境最恶劣的铁匠作业区。巨大的煤烟和热浪扑面而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震耳欲聋。
工部派来陪同的小吏捏着鼻子,指着一个方向:“大人,那就是刘铁锤,手艺没得说,就是脾气又臭又硬,还总爱琢磨些没用的,不听话!您看…”
林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巨大的铁砧旁,站着一个铁塔般的汉子。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满是汗水、煤灰和烫伤的疤痕,虬结的肌肉随着每一次抡锤的动作块块坟起。他正在锻打一把腰刀,动作精准而狂暴,火星西溅。然而,当林逸走近时,发现他锻打的方式有些奇特,并非一味地猛砸,而是不断调整着敲击的角度和力度,有时甚至停下来,用手指细细感受刀坯的温度和延展性,眉头紧锁,似乎在和手中的铁块进行着无声的交流。他身边堆放的一些半成品农具,形状也与常见的不同,显然经过了自己的改良设计。
“刘铁锤?”林逸开口。
大汉停下手中的锤子,抬起头。那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浓眉之下,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淬过火的钢针,带着桀骜不驯和深深的戒备。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下巴处汇聚滴落。他没有像其他匠人那样立刻躬身行礼,只是沉默地看着林逸身上的官服,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被生活无数次捶打后留下的、近乎本能的抗拒和疏离。
“本官林逸,军器研制局主事。听说你手艺好,也爱琢磨?”林逸开门见山。
刘铁锤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粗粝沙哑,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回大人话,混口饭吃。琢磨?不敢当,瞎弄。”他瞥了一眼旁边工部小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想不想打点不一样的东西?”林逸首接抛出了诱饵,“不是这种给卫所老爷们糊弄事的腰刀,也不是挖不动硬土的破锄头。我要打的是…能切开现在所有铠甲的新刀!能挖断山根的钢钎!是能承受住比这炉火猛烈十倍百倍高温的炉膛!是能让铁水在里面像水一样流动的炉子!”
林逸的话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刘铁锤那双桀骜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沉寂己久的、对技艺巅峰的渴望被点燃的火焰!他握着铁锤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周围的敲打声似乎都停滞了一瞬,匠人们偷偷投来震惊的目光。切开所有铠甲?承受十倍高温?让铁水像水一样流动?这人是哪里来的?说啥呢?吹牛跑到这来吹来了,这里可是京城甚至全国最好的铁匠都在这了,专门为朝廷和王公贵族打造铁器,都是祖祖辈辈的铁匠,也没听说过你说的这些玩意啊!
“大人…莫不是消遣小人?”刘铁锤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巨大的怀疑。他见过太多夸夸其谈的官员,这位也太成能吹了。
“消遣你?”林逸笑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我林逸的‘格物’之名,是靠新肥实打实堆出来的!陛下亲封的‘格物博士’!我那里有地方,有材料(虽然现在还不咋地),只要你敢想,敢干,我就给你机会!打成了,功劳是你的!打坏了,责任我担!总比在这里,一辈子打这些破铜烂铁,还要看这些狗东西的脸色强!”林逸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旁边脸色铁青的工部小吏。
“啪嗒!”刘铁锤手中的铁锤掉落在泥地上。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看惯了铁块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逸,仿佛在衡量他话语中的真金含量。打铁营的麻木、官差的欺压、对更高技艺的渴望…种种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
“大人!”他猛地单膝跪地,沾满煤灰铁屑的头颅重重垂下,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刘铁锤…愿随大人去!打铁!打那能切开一切的好铁!打那烧不化的炉子!”这一跪,跪的不是林逸的官威,而是跪向一个能让他手中铁锤发出真正龙吟的机会!
林逸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技术核心,终于有了眉目!他扶起刘铁锤,对那小吏道:“这个人,我要了。手续你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