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掠过林家村，家家户户紧闭柴门，唯有林家院里传来“吱呀——哐当”的怪响。林逸裹着打满补丁的旧棉袍，正指导林老树安装脚踏碓的最后一根连杆。
这脚踏碓主体是根碗口粗的硬木横梁，架在两块等高的青石墩上，一端绑着凿好的石杵，另一端连接着脚踏板。林景踩动踏板，石杵便高高扬起，再借重力狠狠砸进石臼——比起手工舂米，效率至少提升十倍。
“成了！”林景踩得满头大汗，看着石臼里瞬间被舂碎的稻谷，兴奋得首拍手。王氏端着一碗热糊糊出来，眼圈泛红：“快歇歇，手都冻裂了。”
林逸接过碗，滚烫的粟米糊糊混着野菜根，下肚后总算驱散了寒气。这半个月，他带着父兄砍树凿石，手上磨出层层血泡，总算赶在深冬前将脚踏碓做成。
“明日去镇上找刘掌柜，”林逸擦了擦嘴，“就说咱们能批量供应精米，问问他能给什么价。”
林老树却忧心忡忡：“王老虎那厮这几日总在村头晃悠，怕是没安好心。再说地主家的管家前日又来催租，说再不交就要报官了。”
正说着，院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拍门声：“林老树！开门！”
林逸眼神一凛，示意林强吹灭油灯。门缝外，王老虎叉着腰，身后跟着两个手持水火棍的差役，灯笼光映得他脸上横肉首颤：“奉里正之命，查抗粮刁民！听说你家藏着私制器械，意图不轨？”
“官爷误会！那是舂米的工具……”林老树慌忙开门，话未说完就被王老虎一把推开。差役们闯进院子，火把照亮了那架崭新的脚踏碓。
“好啊！果然私造凶器！”王老虎狞笑着踢了踢石杵，“这玩意儿砸在人头上，可不是闹着玩的！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林逸上前一步，挡在父亲身前：“官爷明鉴，这是脚踏碓，专门用来舂米的农具，并非凶器。不信可问村里的老丈们。”
“少废话！”王老虎扬手就要打人，却突然瞥见林逸怀里掉出的布包，“那是什么？拿出来！”
林逸心中一紧，那布包里正是林景捡到的青铜残片。他刚想藏起，却被差役一把抢过。王老虎打开布包，借着月光看清残片上的纹路，眼睛顿时亮了：“好啊！私藏古董！这可是盗墓的罪名！”
林逸脑中飞转，盗墓在洪武朝是死罪，绝不能认！他急中生智，大声说道：“这是我前几日在河边捡的破铜片，看着像那么回事，本想熔了打个铜盆，哪知道是什么古董？官爷要是喜欢，拿去便是，只求别冤枉好人！”
王老虎将残片揣进怀里，眼珠转了转：“算你识相！但这私造器械、抗不交租的事也不能了了。这样吧，限你三日内交齐租子，再拿五两银子来‘打点’，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他晃了晃水火棍，“县衙的大牢可冷得很。”
五两银子！林老树吓得腿一软，林家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林逸却暗自松了口气——王老虎的目标是钱，这就有转圜余地。他假意犹豫半晌，才说道：“五两银子实在太多，能否宽限几日，容我们想想办法？”
“最多三日！”王老虎啐了口唾沫，带着差役扬长而去。
屋里，王氏急得首哭：“这可怎么是好？上哪儿去弄五两银子？”
林逸却没说话，只是盯着王老虎离去的方向。他算准了王老虎这种小吏贪婪短视，青铜残片虽可能值钱，但王老虎未必识货，更不敢声张——万一真是古墓里出来的，他私吞就是大罪。
“爹，别慌，”林逸突然笑了，“这五两银子，说不定能从这脚踏碓上挣出来。”
次日清晨，林逸揣着几升精米来到江水镇米铺。刘掌柜见米粒晶莹，糠皮去得干净，果然大喜过望：“贤侄这米是怎么弄的？比城里老字号的还要好！”
“不过是琢磨出些巧法子。”林逸不动声色，“不知掌柜的能给什么价？”
刘掌柜捻着胡须沉吟：“普通糙米一石卖一百文，你这精米……我给一百五十文如何？”
林逸心中暗喜，这价比他预期的还高！他装作犹豫：“实不相瞒，我家做这精米费时费力，掌柜的若能给到二百文一石，我便每日供应两石。”
“二百文？”刘掌柜吃了一惊，“这价可太高了……”
“掌柜的不妨拿去卖给饭馆、茶楼，就说是什么‘贡米’、‘细料’，保准能卖出好价钱。”林逸循循善诱，“再说，我这法子旁人学不去，掌柜的拿了，便是独门生意。”
刘掌柜眼睛一亮，当下拍板：“好！就依你！先赊你五两银子做本钱，每日的米务必送到我铺子里！”
林逸接过沉甸甸的银锭，只觉得手心发烫。这五两银子，不仅能解决王老虎的刁难，还能作为扩大生产的本钱！他立刻去铁匠铺打了更结实的筛网，又买了些硫磺、石灰——这是他计划中的下一步：给稻田防虫。
回到村里，林逸先将五两银子交给王老虎，又送了些精米打点，总算暂时平息了事端。接下来的日子，他一边指挥家人用脚踏碓舂米，一边在自家稻田里试验硫磺石灰合剂。
转眼到了洪武六年春，林家的冬小麦长势惊人，麦穗比别家的长了近一寸，且几乎没有病虫害。邻村的佃农们看在眼里，渐渐有人上门请教。林逸看准时机，提出可以帮大家改良农具、制作肥料，但需要收取少量“辛苦费”。
就在林家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林逸——竟是江水镇最大的古董行老板，陈万昌。
“小友，可曾见过这块残片？”陈万昌将一块青铜残片放在桌上，正是王老虎抢走的那块。
林逸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好像在哪见过，不知掌柜的为何问起？”
陈万昌捋着山羊胡，目光锐利：“不瞒小友，这是商周时期的青铜礼器残片，纹饰罕见。前几日有个差役拿了半块来卖，说是从你这里得到的。不知小友可否将另外半块卖给老夫？”
林逸这才明白，王老虎果然不识货，把残片拆开来卖了。他沉吟片刻，说道：“实不相瞒，那残片是我在河边捡到的，只有这半块。既然掌柜的喜欢，便卖给您吧。”
“好！爽快！”陈万昌大喜过望，“这半块残片，老夫给你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林逸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接过银锭。他知道，这笔钱将是他通往青天府的敲门砖，也是他改变命运的关键一步。
而陈万昌拿到残片后，又仔细看了看林逸，突然问道：“小友年纪轻轻，却有如此见识，不知可愿随老夫去青天府见见世面？”
林逸心中一动，青天府！那是大明的都城，是权力与财富的中心，更是他实现抱负的舞台。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若得掌柜提携，林逸求之不得！”
春风拂过林家村，吹绿了田野，也吹动了林逸的心。他知道，离开这片生养他的土地，前路必定充满未知与风险，但他更清楚，只有走出这一步，才能真正摆脱佃农的命运，在这风云变幻的洪武年间，书写属于自己的传奇。
而此刻的青天府，皇城根下，一场围绕着权力与财富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林逸的到来，将会给这座古老的都城，带来怎样的变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