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车碾过青天府青石板路,车轮声混着商贩吆喝、漕船号子,织成一片喧嚣。林逸掀开轿帘,只见朱雀大街上车水马龙,两侧店铺鳞次栉比,绸缎庄、茶肆、当铺的幌子在春风中招展,与闭塞的林家村恍如两个世界。
“这便是青天府的正中心了。”陈万昌捋须笑道,“老夫的‘万昌号’就在前面巷子里。”
万昌号古董行坐落在一条幽静的胡同里,三进院落青砖灰瓦,门上悬着块发黑的匾额。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混合着古旧木料、墨香与尘土的气息,货架上摆满了青铜鼎彝、书画卷轴,角落里还堆着半人高的石碑残件。
“陈掌柜,您可算回来了!”一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迎上来,瞥见林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林逸,以后就在店里帮忙。”陈万昌淡淡一句带过,引着林逸往后院走,“你且先住东厢房,明日开始跟着学辨货。”
当晚,林逸躺在硬木床上,听着墙外更夫敲梆,毫无睡意。他知道,陈万昌收留他绝非偶然——那半块青铜残片虽卖了二十两,但更重要的是,陈万昌看出他“见识不凡”,想把他培养成辨货的好手。
次日清晨,林逸便被带到前堂。陈万昌指着案上一堆玉器:“今日先学辨玉。记住,玉分新旧,新玉看工,旧玉看沁……”
林逸一边听,一边在脑中搜索现代考古知识。他记得玉器的沁色、包浆、纹饰都有规律可循,便试探着拿起一件汉代玉璧:“陈掌柜,此璧沁色自然,纹饰是典型的谷纹,只是边缘有打磨痕迹,怕是后人改刻过。”
陈万昌眼中精光一闪,接过玉璧仔细端详,半晌才点头:“不错,是西汉玉璧改的砚台。你小子倒是有点门道。”
接下来几日,林逸凭借现代知识,竟陆续识破了几件高仿的青铜器和改款的字画。账房先生看他的眼神从轻视变成了忌惮,店里的伙计也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树大招风。一日,对面“宝昌号”的掌柜孙茂才带着几个壮汉闯进万昌号,指着一件青花瓷瓶喝道:“陈万昌!你竟敢拿宣德仿品冒充宋瓷骗我主顾!”
陈万昌脸色一变:“孙茂才休要血口喷人!这瓶儿是老夫从景德镇窑工手里收的,怎会是仿品?”
林逸上前细看,那瓷瓶青花色浓发灰,底足有火石红,确是明初特征,但纹饰笔法僵硬,款识书写别扭。他低声对陈万昌道:“掌柜,这是宣德晚期仿宋的民窑器,价值虽不及官窑,但也不是假货。”
孙茂才冷笑:“哼!分明是新仿的!今日若不赔钱,我便去青天府尹那里告你欺诈!”
林逸突然开口:“孙掌柜说这是新仿,可知景德镇烧制青花瓷,需用何种青料?”
孙茂才一怔:“自然是苏麻离青!”
“错了。”林逸朗声道,“苏麻离青乃永乐、宣德官窑专用,色浓而有铁锈斑。此瓶青料色淡发灰,是民间用的平等青,且胎土淘洗不精,可见是宣德年间民窑所制,并非新仿。若不信,可请窑工来辨。”哈哈大学期间看的古董小说知识终于是用上了,这次终于也是装上了,林逸心里暗笑。
这番话条理清晰,术语准确,竟把孙茂才噎得说不出话。陈万昌趁机道:“孙掌柜若是不信,咱们便去青天府衙理论!”
孙茂才狠狠瞪了林逸一眼,带着人悻悻离去。陈万昌拍着林逸的肩膀,哈哈大笑:“好小子!真有你的!这下可煞了孙茂才的威风!”
经此一役,林逸在万昌号的地位愈发稳固。陈万昌开始让他接触更贵重的古董,甚至带他去秦淮河畔的“珍宝楼”参加古董商聚会。
一日,聚会上有人拿出一幅落款“米芾”的山水卷,众人纷纷称赞。林逸凑近一看,只见纸墨虽旧,但笔法软弱,构图松散,尤其是那枚“米芾之印”,篆法生硬,明显是后人仿作。
他刚想开口,却被陈万昌用眼神制止。散会后,陈万昌才低声道:“那画是青天府同知大人府上流出的,你若点破,岂不是得罪官府?在这青天府,眼力固然重要,眼力见儿更重要。”
林逸心中一凛,这才明白,在这都城之中,光有技术还不够,更要懂得人情世故,懂得何时该说,何时该藏。
回到万昌号,林逸开始琢磨新的生计。他发现应天府达官贵人众多,对新奇玩意儿需求极大,而市面上的商品却大多千篇一律。他想起现代的肥皂、香水,原料简单,制作不难,若能做出来,定能卖个好价钱。
说干就干。他借口采购颜料,去药铺买了皂角、猪胰子、香料,又到铁匠铺打了几个小铜锅。深夜,他在厢房里偷偷试验,将猪胰子加热融化,加入皂角粉和香料,冷凝后竟做出了几块乳白细腻的香皂。
他拿了一块送给陈氏的夫人,夫人用后赞不绝口,说比宫里赏赐的“胰子”还要好用。消息很快传开,万昌号的女眷们纷纷求购,甚至有官宦人家的夫人派人来问价。
林逸看准时机,让陈万昌帮忙找了个小作坊,开始批量生产香皂和香水。他给产品起了个雅致的名字——“凝香露”,用精致的瓷瓶装盛,定价一两银子一瓶,专供达官贵人。
“凝香露”一上市便供不应求,连秦淮河畔的青楼楚馆都成了常客。林逸趁机扩大生产,又推出了添加草药的洁面皂,卖给药铺。短短数月,竟赚了数百两银子,不仅还清了陈万昌的人情,还在青天府置了个小小的院落。
然而,就在林逸的生意蒸蒸日上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将他卷入了更深的漩涡。
这日,陈万昌神色凝重地将林逸叫到内室,拿出一封密信:“京里传来消息,胡惟庸案怕是要起波澜了……”
林逸心中剧震!胡惟庸案是洪武朝最大的政治案之一,牵连甚广,最终导致宰相制度废除。虽然现在是洪武七年,离案发还有数年,但政治的暗流己经开始涌动。
陈万昌看着他:“我听闻,你家乡所在的江水县,有个巡检司指挥使,是胡惟庸的远亲……”
林逸瞬间明白了陈万昌的意思。他想起王老虎那个差役,背后正是江水县衙,而县衙之上,便是巡检司。如果胡惟庸案爆发,江水县衙恐怕也会受到牵连,而他与江水县的牵扯,很可能成为致命的隐患。
“掌柜的意思是?”林逸沉声问道。
陈万昌叹了口气:“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想在青天府长久立足,就必须摆脱过去的牵绊。老夫给你指条路——捐个监生吧。”
捐监生,即通过捐钱获得国子监生的身份,这是明初商人子弟进入仕途的一条捷径,虽然不如科举正途,但也能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摆脱“匠籍”、“商籍”的束缚。
林逸握紧了拳头。捐监生需要一大笔钱,几乎要掏空他所有的积蓄,但这是他摆脱底层身份,在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中自保的唯一途径。
“好!”林逸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捐!”
窗外,青天府的夜色深沉,秦淮河的画舫上传来隐约的笙歌。林逸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在这波谲云诡的时代浪潮中,握住自己的命运。而那遥远的皇宫深处,那位从乞丐登上皇位的洪武皇帝,此刻又在谋划着怎样的棋局?林逸的命运,又将在这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