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枯叶撞击窗纸的“沙沙”声变得细密，如同无数鬼爪在挠刮。门外的守卫纹丝不动，影子在昏暗中拉长、凝固，仿佛两尊没有生命的石俑。
锦被下，杨凌紧握的拳头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松开半分。掌心那枚冰冷坚硬的物件——一个触感粗糙、边缘似乎有些残缺、约莫铜钱大小的东西——硌着他的皮肉，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那是李明月撞墙前，用尽最后气力塞进他手里的，带着她额头滚烫的血和指尖冰冷的绝望。
* **“记住……墙……钥匙……”** 她涣散的瞳孔在那一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盯着他，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进他心底。
* **“活下去……揭……”** 最后一个字被喷涌的鲜血和沉闷的撞击声彻底淹没。
此刻，这枚小小的“钥匙”仿佛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掌心。吴文远的反应，门外森严的守卫，空气中弥漫的檀香下那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位者独有的焦躁气息……无不印证着李明月的遗言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这位县尊大人最隐秘、最恐惧的命门。
**“安神汤”……** 杨凌的思绪在剧痛和高度警觉中飞速运转。吴文远绝不会放过他。所谓的“保护”，是囚笼；所谓的“静养”，是等待处置的缓刑。那么，接下来会是什么？硬来？吴文远暂时不敢，他需要“体面”。那更可能的，便是阴招——药物！让他神志不清，口吐真言，或者……干脆让他“伤势恶化”无声无息地死去。
门轴发出轻微而滞涩的“吱呀”声，打破了死寂。
杨凌立刻闭紧双眼，呼吸调整得更加微弱绵长，仿佛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被子下紧握钥匙的手指，指节绷得更紧，几乎要嵌入那冰冷的金属之中。
进来的是宋师爷。他端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瓷药碗，热气氤氲，散发出浓郁苦涩的药味。他脚步放得极轻，如同猫行，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谦卑的神情，眼神低垂，似乎不敢惊扰床上“沉睡”的伤者。
但杨凌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
* **药味：** 除了熟悉的伤药苦味，似乎还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如同某种腐败的花蕊，若有若无地混在热气里。
* **宋师爷的呼吸：** 比平时略快了一分，端着托盘的手指关节也显得有些僵硬。他走到床边，放下托盘的动作异常小心，碗里的药汤甚至没有漾起一丝涟漪。
* **目光的停留：** 宋师爷放下药碗后，并未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杨凌“沉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探究，甚至……一丝极其隐蔽的忧虑？这绝不是单纯送药的下人该有的眼神。
“杨生员？杨生员？”宋师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该用药了。大夫嘱咐，这药需趁热喝下，安神定惊，利于伤势恢复。”
杨凌纹丝不动，呼吸依旧平稳微弱，仿佛陷入深沉的昏迷。
宋师爷等了片刻，见毫无反应，轻轻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门外可能存在的耳朵听：“唉，伤得太重了，心神耗损过度……怕是叫不醒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探杨凌的额头温度，但手指在离皮肤寸许的地方又停住了，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落下。
“药就放这儿了，您若是醒了，千万记得趁温热喝下。”宋师爷再次低声叮嘱，然后缓缓退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杨凌紧握的拳头（在被子下隆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又飞快地移开，垂着眼帘，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厢房，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了。
厢房内只剩下药汤苦涩微甜的气味在弥漫，以及门外守卫影子投下的、更加浓重的黑暗。
杨凌依旧闭着眼，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他听到了宋师爷在门外对守卫低声交代：“……药送进去了，人还没醒……仔细守着，别让人惊扰了……”
脚步声远去。
**毒！** 杨凌心中警铃大作。那丝甜腥气绝非寻常药材所有！吴文远的“醉梦散”，或者说某种更毒的东西，就在这碗温热的“安神汤”里！宋师爷是送药人，也是吴文远的耳目。他刚才的犹豫和那复杂的一瞥，意味着什么？是良心未泯的一丝挣扎？还是吴文远授意的试探，看他是否真的昏迷？
不能喝！但倒掉或打翻，立刻就会暴露他清醒且有防备！
冷汗从杨凌的鬓角渗出，瞬间被冰冷的锦被吸走。剧痛的身体和紧绷的神经如同两根被拉到极限的弦。他必须赌！赌吴文远现在还不想要他的命，只想要他开口！赌这药是“醉梦散”而非剧毒！赌宋师爷……或许并非铁板一块？
时间在药汤的热气消散中一点点流逝。窗外的风声渐歇，枯叶不再拍打窗纸，死寂重新笼罩。门外守卫的影子纹丝不动。
杨凌猛地睁开眼！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如刀，哪里还有半分昏沉？他动作快如鬼魅，忍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迅速侧身，一把抓过枕边一块用来垫头的干净白布，团成一团，毫不犹豫地捂向口鼻！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抄起那碗温热的药汤！
他没有喝，而是将碗猛地倾倒！
深褐色的药汁并非泼向地面，而是被他精准地、无声地倾泻在团起的白布上！药汁迅速被厚实的棉布吸收，发出极其细微的“滋”声，浓郁的药味和那丝诡异的甜腥瞬间被布料包裹、吸附、隔绝了大半！
一碗药很快倒空。杨凌迅速将吸满药汁、变得沉重的布团塞进床榻最里侧、靠近墙壁的缝隙深处，用被褥死死压住！做完这一切，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胸腔的剧痛几乎让他晕厥。但他强撑着，用尽最后力气，将那只空碗放回原位，然后迅速躺平，再次闭上眼，恢复成“昏迷”的状态，只是脸色更加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空气中残留的药味淡了许多，但并非完全消失。杨凌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只能寄希望于这简陋的吸附能蒙混过关，希望门外守卫的鼻子没那么灵，希望宋师爷或者吴文远亲自来查看时，不会发现药碗己空却毫无吞咽痕迹的破绽。
他赌上了自己的命，用一次险之又险的操作，暂时避开了第一道毒吻。然而，这只是开始。吴文远的三路搜查想必己经启动，那挖掘老屋、拆解牢墙的声音，仿佛己经穿透时空，在他耳边隐隐作响。而他掌心的“钥匙”，也变得更加滚烫。
**（场景切换：县衙大牢 - 子时）**
阴森的死牢深处，火把的光跳跃不定，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斑驳发黑的石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气和尘土的呛人气息。
牢头王疤脸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在火光下更显可怖。他掂量着袖中沉甸甸的银锭，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狠戾的光芒。他身边跟着两个同样一脸横肉、沉默寡言的亲信狱卒。
“动作麻利点！”王疤脸压低声音，指着李明月撞毙的那面墙壁，“就是这里！给老子一寸寸地敲，一寸寸地砸！墙皮、砖缝，底下……连耗子洞都别放过！发现任何东西，立刻给老子！”
沉重的铁锤和铁钎被举起，对准了那面沾染着暗褐色血迹的墙壁。
“咚！咚！咚！”沉闷的敲击声在死寂的牢房里骤然响起，如同敲在人心上，震落簌簌的灰尘。这声音，穿透厚厚的牢墙和寂静的夜色，隐隐约约，如同不祥的鼓点，敲响了这场死亡博弈的下一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