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在教学楼的外墙上,陈佳宁攥着退稿邮件站在漫画社办公室门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上编辑的回复像团模糊的墨渍:“经审核,作品内容低俗,不予录用。”她盯着自己精心绘制的《星轨手札》原稿,画面中少女仰望星空的裙摆褶皱还带着铅笔打底的痕迹,怎么看都与“低俗”二字扯不上关系。
“佳宁,你怎么了?”社长林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怀里抱着刚打印的社刊,油墨味混着雨水的潮湿扑面而来。陈佳宁迅速锁屏,勉强扯出个笑容:“没事,就是稿子被毙了。”林悦的目光落在她攥紧的原稿角上,那抹被揉皱的星空突然让她想起上周社团招新时,陈佳宁画的宣传海报——同样细腻的笔触,同样温柔的配色。
办公室的投稿箱半敞着,几封信件歪歪斜斜地插在里面。陈佳宁弯腰整理时,封面上“投诉”两个字突然刺进眼底。信纸边缘沾着星点墨渍,像是匆忙间写就的字迹力透纸背:“漫画社某陈姓成员作品含不良导向,望严查。”她的指尖猛地颤抖,最后一行落款处的签名被刻意涂掉,只剩下笔锋收束时那道熟悉的弧度——和夏子轩做会议记录时的顿笔如出一辙。
“佳宁?”林悦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要不我们去问问编辑部?说不定有什么误会。”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陈佳宁盯着投稿箱里的投诉信,想起三天前夏子轩在社团例会上的发言:“学生组织应以学术为主,课余活动不宜占用过多精力。”那时她正在画分镜,笔尖在纸上划出道愤怒的斜线。
深夜的宿舍里,陈佳宁把原稿摊在书桌上。台灯下,少女的发丝被星光染成金色,裙角的蒲公英正被夜风托起。她摸出夏子轩的会议记录复印件,对比着投诉信上的字迹——同样的瘦金体,同样在“捺”画末尾有个微小的回勾。苏瑶翻了个身,迷糊中问:“还不睡啊?”她慌忙合上笔记本:“就睡了,你先关灯吧。”
黑暗中,陈佳宁盯着天花板上的星星贴纸。那是她们搬进307宿舍时一起贴的,夏子轩当时说“太孩子气”,却在她们贴歪时悄悄用尺子比着修正。投诉信上的字迹在眼皮内侧晃动,像根细针扎得她眼眶发疼。她想起上周在食堂,夏子轩路过她们桌时,目光在她画本上停留的那两秒,现在想来,竟像是审视。
第二天清晨,陈佳宁在教学楼拐角遇见夏子轩。学生会主席穿着笔挺的校服,手里抱着叠文件,发梢还带着晨间露水。“陈佳宁同学,”她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清亮,“听说你漫画社的稿子被退了?”陈佳宁盯着她指间的钢笔,那支她常用的凌美钢笔,笔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是啊,说是内容低俗。”
夏子轩的睫毛微微颤动,文件在怀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学生还是应该以学业为重,这些……课外活动,适当就好。”话音未落,上课铃突然响起。陈佳宁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注意到她今天系的领带比平时紧了两格,露出的锁骨显得更加凌厉。
午休时,漫画社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林悦把投诉信拍在桌上:“这明显是恶意举报,我们得找学生会讨个说法。”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陈佳宁却盯着窗外的香樟树,阳光透过树叶在夏子轩的办公桌上投下光斑——她今早看见夏子轩走进了学生会办公室,手里拿着和投诉信同样质地的信纸。
“我去吧。”陈佳宁突然站起来,原稿在臂弯里发出细微的声响,“我有东西要给夏主席看。”林悦想拉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衣角。走廊里飘着午饭的香气,她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首到听见里面传来夏子轩的声音:“这份文件需要各社团负责人签字。”
推开门时,夏子轩正在整理档案柜。她转身时,陈佳宁看见她耳后那颗淡褐色的痣——那是上次她们一起布置教室时,她帮忙别气球彩带时发现的。“陈同学有事?”夏子轩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原稿上。
陈佳宁把原稿和投诉信并排放在桌上,阳光穿过她颤抖的指尖,在信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夏主席,这字迹……”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作为学生会成员,”夏子轩的声音突然冷下来,“我有责任监督校园文化导向。”她的指尖划过原稿上少女的裙摆,“这种过度美化早恋的画面,难道不算低俗?”
“这只是仰望星空的少女!”陈佳宁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炸开,“你明明知道这是梦想的隐喻!”夏子轩的睫毛猛地颤动,像是被什么刺中。窗外的香樟树突然沙沙作响,陈佳宁看见她放在档案柜上的手背上,有道浅色的疤痕——和她画中少女手腕上的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沉默像块浸水的海绵,填满了整个房间。夏子轩突然转身打开档案柜,抽出份文件摔在桌上:“看看你上周的数学周测成绩!”陈佳宁盯着试卷上的“78”分,耳边响起夏子轩上次警告她“别耽误学习”时的语气。“学生的本职是学习,”夏子轩的声音轻下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该收收了。”
原稿在夏子轩的办公桌上微微卷起,少女的目光依然望向画纸外的天空。陈佳宁想起自己熬夜赶稿时,苏瑶曾说:“这姑娘的眼睛里有银河。”此刻那片银河正被夏子轩的镇纸压得扁扁的,像枚失去光泽的邮票。
“我不会放弃的。”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异常坚定,“就算这次被退稿,我也会继续画下去。”夏子轩的身体猛地僵住,陈佳宁转身离开时,瞥见她正用指尖着档案柜最底层的一本画册——封面磨损得厉害,隐约能看见“星轨”两个字。
深夜的宿舍里,陈佳宁在台灯下修改原稿。她给少女的裙摆加上了数学公式的纹路,让蒲公英的绒毛变成了微积分符号。苏瑶凑过来看:“这是什么新风格?”她咬着笔杆笑:“和现实对抗的风格。”陈佳宁摸出手机,给编辑发消息:“能否再给次机会?这次想讲讲‘用公式丈量星空’的故事。”
凌晨三点,她被手机震动惊醒。编辑的回复简短有力:“通过了,期待你的修正稿。”陈佳宁望着窗外的夜空,星星稀疏得可怜,却依然在尽力发光。她摸出抽屉里的旧画册,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扉页上写着:“梦想不该被定义。”
第二天,陈佳宁在教学楼遇见夏子轩。学生会主席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新原稿上。“听说你的稿子……”夏子轩的声音罕见地犹豫,“通过了?”陈佳宁点头,注意到她今天系的领带是淡蓝色,和她画中星空的主色调一模一样。
“其实我……”夏子轩突然开口,却被上课铃打断。她匆匆说了句“快去上课”,就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陈佳宁望着她的背影,发现她的肩膀比平时低了些,不再像往常那样挺得笔首。
漫画社例会上,新刊样稿被传看。林悦翻到陈佳宁的《星轨公式》,突然惊呼:“这背景里的微分方程,居然是正确的!”社员们发出阵阵惊叹,陈佳宁摸出钢笔,在画稿边缘添了只举着圆规的柴犬——那是沈倦上次给她讲题时画在草稿本上的形象。
散会后,她路过学生会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夏主席,听说你以前也画漫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陈佳宁的脚步顿住,透过门缝看见夏子轩正摸着那本旧画册,指尖在“星轨”二字上停留许久。
暮春的雨停了,陈佳宁站在阳台上晾晒原稿。微风拂过,画纸上的公式轻轻颤动,少女的裙摆扬起,仿佛真的有蒲公英从笔尖飞出。她摸出手机,给夏子轩发了条消息:“下次社团活动,要不要来试试?”发送键悬在屏幕上,却在看见远处香樟树上的鸟窝时,突然按下。
夕阳把整个校园染成金色时,陈佳宁收到回复:“下午西点,漫画社会议室。”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想起夏子轩办公桌上那本旧画册,封面的“星轨”二字被阳光晒得发白,却依然倔强地存在着。或许有些梦想,永远不会真正消失,只是暂时被锁进了档案柜,等待被重新打开的那天。
307宿舍的零食柜里,陈佳宁藏了包夏子轩喜欢的柠檬味饼干。她摸着口袋里的润喉糖,想起沈倦说过“画漫画时记得多喝水”。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她翻开新的画本,第一页画着两个女孩——一个拿着钢笔,一个握着画笔,在星空下并肩而立。
雨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雨丝在玻璃上织成网。陈佳宁打开台灯,笔尖落在纸上,这次的分镜里,投诉信被画成了一只纸船,载着少女的梦想漂向远方。她不知道夏子轩会不会来参加社团活动,也不知道那封匿名投诉信是否真的出自她手,但此刻,笔尖流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某种温柔的释然。
或许成长就是这样,总要经历误解与碰撞,才能学会在坚守与妥协之间找到光的缝隙。陈佳宁望着画纸上渐渐清晰的星空,忽然明白,真正的热爱从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它会像种子冲破冻土那样,自然而然地生长出属于自己的轨迹。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