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渗进教学楼走廊，林小满跟着苏瑶的脚步往天台爬，运动鞋踩过积灰的台阶，惊起几只蛰伏的麻雀。三楼到西楼的拐角处，陈佳宁突然压低声音：“你们闻见没？有股旧木头的味道。”苏瑶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剥落的海报，停在半掩的铁皮门前：“就是这儿了，上次我看见沈倦抱着颜料桶进去过。”
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时，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夏子轩皱眉捂住口鼻，却在手电筒照亮房间的瞬间，瞳孔微微收缩——靠墙的角落立着架老式钢琴，琴盖蒙着半透明的防尘布，月光从破洞的屋顶漏进来，在琴键上织出银色的蛛网。
“哇！”苏瑶立刻扑过去，手电筒掉在地上滚出圈光晕，“这琴键居然没坏！”她的指尖按在C调上，发出闷哑的声响，像从旧时光里飘来的叹息。林小满蹲下身，看见琴脚处刻着“1987”的字样，漆皮剥落的地方露出原木的纹理，像某种古老生物的鳞片。
“小心有老鼠。”夏子轩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谨慎，却在陈佳宁掀开防尘布时，不自觉地往前迈了半步。琴盖上躺着本泛黄的乐谱，《拜厄钢琴基础教程》的封面上，用铅笔写着“宋青瓷”三个字，字迹被水痕晕开，像朵凋谢的花。
“这是退休的音乐老师宋老师的琴吧？”陈佳宁翻着乐谱，里面夹着干枯的茉莉花瓣，“我听学姐说，她退休前总在天台练琴。”苏瑶己经坐在琴凳上，试着按出《致爱丽丝》的片段，错音像调皮的雨点蹦出来。林小满注意到夏子轩的指尖在裤腿上轻轻跳动，仿佛在模拟触键的动作。
“小满，来试试。”苏瑶突然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琴凳上。林小满的后背撞上夏子轩的膝盖，后者迅速退开半步，皮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声响。月光落在琴键上，她想起母亲在纺织厂加班的夜晚，自己对着手机里的钢琴课视频偷偷练习的场景。
“就弹你最喜欢的那首。”陈佳宁蹲在旁边，手电筒照亮乐谱空白处，不知谁用铅笔歪歪扭扭画了只柴犬。林小满深吸口气，指尖落在琴键上，《七里香》的前奏从笨拙的指缝间溢出。第一段主歌还没弹完，苏瑶突然按住她的手：“不对不对，这个音要这样……”
少女的手叠在她手背上，带着温热的汗意。林小满听见夏子轩的呼吸声突然变轻，转头时，看见学生会主席正靠着墙，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写着什么。陈佳宁的手电筒光晃过去，她慌忙把手机屏幕转向墙壁，耳尖却在阴影里泛起可疑的红。
“夏主席在记什么？”苏瑶的语气带着调侃，“不会是要举报我们私占公物吧？”夏子轩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壳发出轻微的脆响：“只是觉得这里该通通风。”她转身推开锈迹斑斑的窗户，夜风卷着玉兰花的香气涌进来，掀起琴盖上的乐谱。
林小满弯腰去捡，发现备忘录里的字迹在月光下隐约可见：“苏瑶——《致爱丽丝》第三小节错音；林小满——《七里香》转调时犹豫；陈佳宁——拍照时喜欢站在左侧。”她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抬头时，正看见夏子轩迅速划掉屏幕上的内容，耳后的痣在月光下微微发亮。
“我们给这里起个名字吧！”陈佳宁举起手机拍下钢琴，闪光灯亮起的瞬间，夏子轩别过脸去。苏瑶托着下巴思考：“秘密基地怎么样？就像《哈利波特》里的有求必应屋！”林小满摸着琴键上的水痕，想起宋老师退休那天，曾在课堂上弹过《卡农》，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银发上跳动，像撒了把碎钻。
“就叫‘八音盒’吧。”夏子轩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望着破洞外的星空，“毕竟钢琴的内部结构，就像精密的八音盒齿轮。”苏瑶吹了声口哨：“没想到学生会主席这么浪漫。”夏子轩的嘴角微微扬起，又迅速抿成首线，却在没人看见的角落，用指尖轻轻碰了碰琴键。
从那天起，天台成了307宿舍的秘密据点。每个周末傍晚，她们都会带着零食和乐谱溜上去，苏瑶教林小满弹《晴天》，陈佳宁在墙上画星空，夏子轩则负责把风——尽管她总说“只是路过”，却总能适时带来润喉糖和防虫喷雾。
“夏主席，你真的不学吗？”林小满把乐谱推过去，页面上贴着便利贴，是夏子轩昨天帮她整理的《夜的第七章》和弦走向。学生会主席正用湿巾擦拭琴键，白色手套上沾着灰尘：“我小时候学过，后来……”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在G调上停留许久，“后来没时间了。”
陈佳宁突然举起手机：“看镜头！”画面里，苏瑶叼着棒棒糖弹《彩虹》，林小满跟着节奏晃腿，夏子轩的侧脸被夕阳镀上金边，嘴角似乎还带着抹极浅的笑。快门声响起的瞬间，琴盖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宋老师站在钢琴旁，怀里抱着只三色猫，背景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破洞屋顶。
“你们说，”苏瑶捡起照片，“宋老师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儿弹琴？”夏子轩的手套突然滑落，露出手背上的伤疤——和照片里宋老师抱猫的手上，那道被猫抓出的痕迹位置一模一样。林小满盯着伤疤，突然想起夏子轩的数学笔记本里，夹着张音乐学院的招生简章，落款日期是三年前。
梅雨停后的第一个晴天，她们在琴凳下发现个铁盒。里面装着宋老师的考级证书、几支用完的谱夹，还有封信：“致未来的琴友，若你看见这些，愿你仍相信，音符能穿透所有沉默。”夏子轩的手指在信封上停留许久，最后悄悄把招生简章折好，放进了铁盒。
“该上课了。”她站起身整理校服，林小满注意到她今天系的领带上，别着枚钢琴键形状的胸针。苏瑶突然指着屋顶的破洞：“看！有星星！”西个人同时抬头，暮色中的天空像块深蓝色的天鹅绒，第一颗星正从破洞里探出头来，仿佛某个神秘的暗号。
夏子轩走在最前面，铁门合上的瞬间，林小满听见她轻轻哼了声——是《七里香》的副歌前奏。陈佳宁凑近她耳边：“我刚才看见，她手机备忘录里写着‘给苏瑶带草莓味润喉糖’。”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在她们脚下织出银线，远处传来晚自习的预备铃声，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柔。
深夜的宿舍里，林小满收到夏子轩的消息：“《七里香》副歌的左手伴奏，用分解和弦会更流畅。”附带的音频里，是段流畅的钢琴演奏，背景里有猫爪踩琴键的声音。她望着窗外的星空，想起天台琴盖上的柴犬涂鸦，突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说破，就像有些星光，总要穿过云层才能被看见。
307宿舍的零食柜里，不知何时多了盒钢琴键形状的巧克力。苏瑶咬开一颗，眼睛突然亮起来：“是夏子轩最喜欢的黑巧味！”陈佳宁翻着相册，停在那张天台合照前：“你们说，宋老师的猫会不会就是夏主席现在养的那只？”林小满摸着琴谱上的柴犬涂鸦，想起沈倦说过的话：“每个秘密基地，都需要有人守护星光。”
夜风掀起窗帘，带来玉兰花的甜香。林小满摸出手机，给夏子轩回消息：“明天去天台吗？想弹你写的那首《星轨练习曲》。”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隔壁床传来轻微的动静——夏子轩的床头，正摆着个八音盒，打开时会放出《卡农》的旋律，那是她们在旧物市场偶然发现的，老板说，这是1987年产的老物件。
星光透过窗户，落在她们各自的枕头上。林小满闭上眼睛，听见远处的天台传来隐约的琴音，不是任何人弹的，而是风穿过破洞，在琴弦间留下的叹息。那是属于她们的秘密基地，是钢筋水泥里的八音盒，是每个少女心中，永不褪色的月光。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