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的夜,比飘雪的日子更添几分湿冷刺骨。楚清漓蜷缩在硬榻上,听着那“滴滴答答”的声响,像极了刑场上,楚家人鲜血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连绵不绝,渗入骨髓。
自那日喝下药汤,她便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老嬷嬷每日按时送来汤药和粗劣的饭食,不多言,也不多看,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而南宫惊寒,再也没有来过。
也好。
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那蚀骨的恨意,并未因他的缺席而稍减,反而在这日复一日的孤寂与寒冷中,发酵得愈发浓烈。
这夜,老嬷嬷送药时,神色有些异样,手微微颤抖着,将药碗放在桌上,却迟迟没有离开。
“怎么了?”楚清漓声音沙哑地问,连日来的压抑和病痛,让她的声音失去了所有光彩。
老嬷嬷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姑娘,今日……有人来找我,说要来看你。”
“来看我?”楚清漓嗤笑一声,“如今我这副模样,又是这冷宫罪妇,谁会闲得无聊来看我?是想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来看我笑话?”
老嬷嬷脸色一白,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说出话,只是匆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临走前,竟还特意将门关得比往常更紧了些。
楚清漓心中疑窦顿生。老嬷嬷的反应太过反常。
就在这时,殿内那盏昏黄的油灯,忽然晃了晃,险些熄灭。借着那瞬间昏暗的光线,一道身影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中。
楚清漓猛地一惊,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是冷宫,守卫森严,怎么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对方一个手势制止了。
“楚姑娘,不必惊慌。”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楚清漓耳中。
油灯重新稳定下来,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来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青衫,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几分书卷气,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即便在这荒凉的冷宫里,也显得那般从容雅致。
楚清漓确定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你是谁?”她警惕地看着他,声音冰冷,“擅闯冷宫,该当何罪,你可知晓?”
“在下沈慕言,”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笑容无害,甚至带着几分歉疚,“惊扰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只是心系姑娘安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沈慕言?
这个名字,楚清漓似乎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心系我安危?”楚清漓冷笑,“我如今是戴罪之身,人人避之不及,阁下与我素未谋面,何来‘心系’一说?”
沈慕言叹了口气,走到她的榻前,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眼中流露出真切的痛惜:“姑娘此言差矣。想当年,丞相府何等风光,姑娘亦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在下……实在于心不忍。”
他眼神温和,言语真挚,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怜香惜玉、心怀正义的君子。
楚清漓的心,却在他提到“丞相府”时,猛地一抽。疼痛过后,是更深的警惕。
在这皇宫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尤其是在她楚清漓落难之后。
“阁下到底有何目的?”她首截了当,不想与他绕圈子,“若是南宫惊寒派你来的,就请回吧!我楚清漓,不稀罕他的假惺惺!”
“姑娘误会了,”沈慕言连忙摆手,脸上露出少许委屈神色,“在下与陛下……政见有些不合,并非他的人。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帮姑娘。”
“帮我?”楚清漓挑眉,眼中满是不信,“你如何帮我?我如今身陷冷宫,插翅难飞,楚家己灭,我一无所有,阁下想如何帮我?”
“姑娘错了,”沈慕言的声音压低了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被他迅速掩饰过去,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你的身份。你曾是陛下亲封的皇后,是楚家嫡女。这层身份,在某些人眼中,便是无价之宝。”
楚清漓的心猛地一跳。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某些人?”她追问,“哪些人?”
沈慕言环顾了一下西周,见确实无人,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姑娘可知,如今朝堂之上,并非铁板一块。陛下虽登大位,但根基未稳,亦有不少老臣,对楚家之事……心存疑虑。更有甚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对陛下的手段,颇为不满。”
楚清漓的呼吸微微一滞。
疑虑?不满?
难道,楚家灭门一案,真有蹊跷?
“你想说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丝微弱到连她自己都不可置信的希望,正在心底悄然滋生。
沈慕言看着她的反应,眼中笑意更深,却依旧温和:“在下想说的是,姑娘若想为楚家平反,若想……脱离这冷宫,并非没有机会。”
他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雕刻着精致兰草纹样的玉佩,放在楚清漓的枕边。
“这是在下的信物,姑娘若信得过在下,日后可凭此玉佩,联系城南‘兰韵阁’的掌柜。他会知道怎么做。”
兰草玉佩?兰韵阁?
楚清漓看着那玉佩,又看看沈慕言那张温和无害的脸,心中的警铃却敲得更响了。
这个人,出现得太突然,话说得太好听,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戏。
他真的是来帮她的吗?还是……另有所图?
“阁下为何要帮我?”楚清漓再次问道,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慕言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为何?”他轻声重复,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回答她,“或许……是因为一段往事吧。”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楚清漓脸上,眼神深邃:“不瞒姑娘,在下年少时,曾受过楚丞相一点恩惠。如今楚公蒙冤,在下若袖手旁观,岂非忘恩负义?至于好处……”他顿了顿,语气诚恳,“若能助姑娘脱离苦海,为楚家洗冤,便是对在下最好的回报。”
受过父亲的恩惠?
楚清漓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父亲一生乐善好施,尤其喜欢提拔寒门才子。难道,这沈慕言,是父亲当年资助过的学子?
这个念头一起,她心中的警惕,便松动了几分。
沈慕言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摇,趁热打铁道:“姑娘,如今你身处绝境,唯有借力,方能翻盘。在下不敢说一定能帮你成功,但至少,能为你提供一条生路。”
生路……
这两个字,对如今的楚清漓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看着沈慕言,看着他眼中那似乎毫不掺假的真诚和同情,看着枕边那枚兰草玉佩,心中天人交战。
信他?还是不信?
信他,可能是踏入另一个陷阱。
不信他,她便只能在这冷宫里,慢慢等死,楚家的血海深仇,也再无昭雪之日。
最终,报仇的欲望,压倒了所有的疑虑。
她需要帮助,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可能来自地狱。
楚清漓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那枚兰草玉佩。玉佩触手温润,上面的兰草纹路,雕刻得栩栩如生。
“好,”她抬起头,迎上沈慕言的目光,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决绝,“我信你。”
沈慕言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嘴角的笑容也更加灿烂了:“姑娘放心,在下定会全力以赴。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凝重,“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万分谨慎。陛下多疑,姑娘在冷宫中,更要处处小心。”
“我明白。”楚清漓点头,将玉佩紧紧攥在手中,那温润的触感,仿佛给了她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时候不早了,在下告辞。”沈慕言微微颔首,“姑娘保重身体,静待时机。”
说完,他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殿内阴影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只剩下楚清漓,和那盏依旧昏黄的油灯。
雨,仍在下。
楚清漓摊开手掌,看着那枚兰草玉佩。
沈慕言……
他真的是来报恩的吗?
还是说,他只是另一个戴着假面的“南宫惊寒”?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从她接过这枚玉佩的那一刻起,她就己经没有回头路了。
无论沈慕言是真心相助,还是别有用心,他都为她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未知,却也通往报仇希望的门。
她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哪怕在这稻草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