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三色盟约
宗庙前的空场铺着未化的春雪,离朱的青铜剑劈开三坛牲血时,晨雾正从阿尔泰山巅漫下来,给禹鼎镀上一层珍珠母贝的光。夏人的赤砂混着塞人的靛蓝,在黄土祭坛上洇出火焰形状,长子昌意的手掌被塞姬的银刀划开,三滴血珠坠落的轨迹,恰好对应禹鼎上“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的铭文——那是禹王当年用青铜锥刻下的足迹。
“禹王治水时,曾饮过黄河的浊、淮河的清、弱水的冰。”离朱的声音惊飞檐角栖息的寒鸦,剑刃挑起季连私藏的商军璋子,金属相击声里,璋子上的云雷纹与塞人狼首旗上的银线共振,“如今我们却在争论,哪一种水更配得上禹王的玄圭?”阿依莎的弯刀突然甩出,二十道套马索如灵蛇般缠住商使的车辕,车盖轰然倒塌,露出满满一车桦树皮信——塞人符文与商族楔形文字交叠,每一片都在教唆“母系复仇”。季连的鹤氅在风中裂开,内里绣着的商族玄鸟振翅欲飞,却被塞姬的银箭射落尾羽。
离朱将双面冠郑重戴在塞姬头上,玉旒垂落,遮住她因痛苦而微闭的蓝眼,尖帽的银翅却托起十二道珠串,让两种冠冕的影子在雪地上投下从未有过的图腾:龙首生狼耳,狼嘴衔火珠。塞姬忽然用塞语唱起《腾格里颂》,苍凉的歌声里,阿尔泰山的积雪开始簌簌融化,露出底下泛着青铜光泽的土壤,仿佛大地在褪去冬日的谎言。“我的儿子会用夏人的玄圭丈量草原的晨昏,用塞人的套马索驯服黄河的浪花。”离朱抓起昌意的手,按在禹鼎铭文上,孩子的血与禹王当年的朱砂刻痕相触,竟发出钟磬般的清响,“他的血管里流着三色血,就像这祭坛上的土,能让夏人的稷与塞人的麦,在同一片草原生长。”
娜雅的呼吸越来越轻,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火纹陶片嵌入双面冠底座,火苗顺着冠饰爬上离朱的甲胄,与他肩甲上的禹王火纹融为一体,仿佛禹王的精魂正透过火焰,亲吻这顶混血的王冠。季连被拖走时,离朱看见商使正被塞人女兵按在雪地里,他冠冕下的刺青——半只夏族龙首与半只商族玄鸟——暴露了他双重间细的身份。雪地上,三色血己经凝结成晶,在晨光中折射出七种颜色,那是天空、大地、河流、火焰、牧草、羊群与人类的颜色。
第西节:双冠初现
祭天台上的晨露凝结成珠,顺着双面冠的玉旒滴落,在塞姬眉间碎成虹光。她踩着禹王当年留下的十九个脚印登上祭坛,夏语祭文与塞语颂歌在唇齿间交替,如同黄河与草原的水在河融。当念到“江河不拒细流,草原不弃孤狼”时,锡尔河方向传来隐隐的马嘶,九匹白狼皮被奉上祭坛,狼首眼睛处嵌着的和田玉,正对着太阳折射出夏人祭天的玄色,而狼吻处的银饰,又恰好拼成塞人腾格里的图腾。
离朱抚摸昌意发间新编的塞人辫绳,辫尾系着的,是从禹王玄圭上敲下的碎玉,忽然听见风中传来娜雅临终前的呢喃,那声音混着晨雾,像极了当年禹王在涂山教他辨认九州土时的语调:“当双冠祭司戴上它,夏的火就会烧到草原的尽头,而草原的风,会让夏的种子飘得更远。”他低头看向腰间,父亲启留给他的玄圭与塞人首领赠予的狼首信物,不知何时竟贴合在一起,玉与银的交界处,生出细密的纹路,像极了混血儿掌心的生命线。
季连被囚禁在宗庙地下室,透过铁窗望着祭天台上的双冠,忽然发出冷笑,却不知道自己袖口掉落的商族咒符,正被晨雪掩埋。离朱握住塞姬的手,感觉她掌心的老茧——那是拉弓射箭磨出的硬茧,也是握惯了夏人玉笏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双面冠的流苏。双冠在顶,风从东西来,玉旒与尖帽同时作响,像极了当年禹王在涂山听见的,天下万邦的朝贺声。他望向西方,阿尔泰山的雪线正在上升,露出山体间的青铜矿脉,而双面冠上的火纹与狼首,正在晨光中熔铸成新的图腾:那是迁徙者的冠冕,是流动的天命,是永远在融合、永远未完成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