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漫卷粮仓锁，暖浪偏逢市价沉。
稻谷悬知身价异，钢材忍看命纹深。
钢铁厂后门的土路冻成了冰疙瘩，解放牌卡车碾过时发出骨头碎裂的脆响，钱浩蹲在煤堆后面，工装裤溅满泥浆。装卸工正往“议价物资”车上搬螺纹钢，每根钢条贴着“计划供应”标签，过磅单价格却写着“1800元/吨”——比计划价高出整整十八倍。
老周叼着大前门蹭过来，翻毛皮鞋踢起煤渣：“这车差价够盖十间教室，山区娃子还用石板当课桌呢。”烟灰掉在账本上，烫出个焦黑的洞。
钱浩盯着那个洞，想起半月前在希望小学看到的场景：漏风的土墙教室，孩子们用粉笔头在石板上演算，有个扎红头绳的女孩蜷在墙角，冻疮裂开的脚趾头往外渗血。
柴油从卡车底盘漏下来，在冰面上淌成暗河，钱浩用树枝划拉，油痕竟像药品运输路线——从北京饭店东配楼辐射出七八条支线，终点都是县医院药房。树枝“咔嚓”折断，老周拍开他沾油的手：“这玩意儿洗不净，跟你爹账本上的墨渍一样。”
钱浩摊开手掌，纹路嵌着煤灰，这让他想起父亲的手，也是这样黑，这样冷。
黑皮本被抢走时，钱浩闻到老周袖口的来苏水味，账本扉页粘着县医院化验单，编号“AFP-400-180324”刺进眼睛——父亲最后一次验血单也是这个编号，老周咧嘴笑出黄牙：“怕了？这可是你爹的买命钱。”
夜班铃扯着嗓子叫，喷漆车间里，老王正给钢材改日期，蓝漆喷上去，“1984.3”变成“1985.6”，生产批号被苯味熏得发晕。“差这一年，吨价能翻两番。”老王把喷枪塞过来，“你爹教的法子。”钱浩手抖喷歪了，漆雾凝成红十字，像县医院救护车的标志。
凌晨三点，厂长办公室的痰盂泛着铁锈味，钱浩翻出玻璃板下的老照片：父亲站在北京饭店东配楼前，旁边穿白大褂的人脸被墨水涂黑，露出半截铜锁厂徽章。
“你爹当年也爱半夜来。”厂长咳嗽着进来，痰里带着血丝，“他总说账要对平，可人命能对平吗？”钱浩盯着痰盂里浮动的血丝，想起账本上“白蛋白×18”的红圈。
废料场的钢渣堆里埋着半张处方笺，“钱建国，第18次复诊”的字迹被酸雨蚀得模糊，开药人签章缺了个角，卡车大灯突然亮如白昼，老周拎着生锈的铁盒跳下车：“你爹藏的救命钱。”
铁盒里一沓汇款单，收款人全是“县医院张主任”。钱浩手抖得捏不住纸，单子上的金额数让他窒息——每笔都是螺纹钢吨价的两倍。
“知道你为啥被挑中？”老周点燃汇款单，火苗映亮他虎口的老茧，“你爹顶了罪，你得接着顶。”铁盒翻倒时，灰烬扑向结冰的夜空，远处警笛声像钢锯划铁皮。
公交站牌结满冰棱，钱浩捡起老周落下的打火机，镀铬壳刻着“1984.3.24”——东配楼第一批药品到货的日子，卖报老头挤过来，头版登着厂长剪彩照，背景解放卡车的车牌尾数是“18”。
公交车碾过铁轨的瞬间，《在希望的田野上》从广播喇叭炸出来，钱浩攥紧报纸，纸边割破手心，血珠滴在寻人启事“张主任”的名字上，洇出条暗红的药品运输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