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月光被城隍庙破瓦筛成碎块，像七号仓通风管漏下的铁屑，钱浩蹲在门槛上搓手，哈出的白气在供桌“发展经济”牌匾上结霜，牌匾裂缝里卡着HL钢材的蓝色氧化片，月光一照泛着冷光。
“哥！”小梅举着蜡烛钻出偏殿，辫梢上挂着蛛网，像七号仓废弃机床的防护网。“看这个铁罐！”麦乳精铁罐糊着1988年粮票，票面印章日期是“8月15日”，边角还粘着豆油渍。
钱浩用螺丝刀撬开罐盖，三枚五分硬币闪着锈迹，边沿刻着“HL-238”。罐底粘着七号仓的油污检验单残页，“致癌物”三个字被红笔圈着，纸角蜷曲成辣椒卷的形状。
“别碰！”他拦住小梅伸来的手，“这油渍和爸咳在痰盂里的一样。”手指蹭到罐口锈迹，掌心立刻沾上铁腥味，跟七号仓地磅秤上的锈粉一个味。
天刚亮市管所的人就来了，胖子一脚踹翻了腌菜缸，HL钢材的碎渣混着酸菜淌出来。胖子鞋底碾着菜叶，鞋纹印出“沪机厂1986”的防滑纹，鞋跟还沾着七号仓特有的红铁灰。
“卫生证呢？”胖子扯下墙上的成本表，表格背面露出父亲用盲文写的“冬储白菜三百斤，差价西分利”，凸起的圆点被油烟熏得发黑。
钱浩递上证件：“七号仓特供检测章”盖在发证日期旁，章印模糊得像是被机油泡过。“这章早作废了！”胖子撕纸的力道太大，墙皮簌簌掉下，露出青砖上刻的粮票印章“1988.8.15”。
拉扯间灶神像掉到地上摔碎了，石膏里嵌着半本速记本，钱浩抢过残页，指尖摸到凸起的“7-3-CZ235”符号，捷克冲床的故障码，父亲教他修机床时说过这串数字。
“这……这是……”胖子指着残页发抖，指甲缝里的茶垢和七号仓账本上的污渍一个色。
“维修手册。”钱浩把残页按在胖子胸口，“要查查七号仓的机床去！”残页边角的焊渣扎进胖子毛衣，勾出几缕灰毛线。
小梅蹲着数青砖，指甲缝里塞满砖灰，跟父亲修机床时的指缝一个样。“哥！砖能活动！”第七块砖侧面刻着粮票印章“1988.8.15”，砖缝里还卡着半片白菜帮子。
砖洞里的油纸包渗着油渍，展开是叠粮票和账本残页。“黑市白菜三毛二……”钱浩念着突然起身，账本边角焦黑处粘着七号仓的焊渣，摸上去刺手。
城隍庙供桌下传来异响，钱浩摸到暗格时，手电光照见老会计的盲文速记本，封皮烫着“七号仓第三车间”，书脊用HL钢材的包装铁丝装订。
腊月二十三祭灶夜，钱浩往铁罐里扔硬币，“当啷”声惊飞梁上麻雀，城隍庙突然响起算盘声，跟七号仓会计室的老式算盘声调相同，像是有人在拨弄生锈的轴承。
佝偻老头坐在门槛上，缺了小指的右手拨着缺珠算盘，算盘梁裂着缝，缝里塞着七号仓的润滑剂检测报告。“88年白菜官价两毛八，”他翻着盲文账本，缺指甲的拇指搓着纸页，“七号仓出库单写三毛二。”
小梅掏出那枚发烫的算盘珠：“差价西分在这！”珠子刻着“HL-238”货柜编号，边缘还沾着父亲咳在纸巾上的血痂。老头把珠子按进空当，算盘梁“咔嗒”弹出暗格，里头塞着1988年的质检记录，“HL钢材润滑剂含苯超标”。
除夕擦洗灶台时，钱浩抠开松动青砖，背面盲文写着：“冬菜要选霜降后的晚熟种，窖藏要垫HL钢材防潮……”砖灰簌簌落进陶缸，惊起缸底的老鼠，叼着半张七号仓的货单跑了。
母亲端着饺子进来：“你爹当年在七号仓地窖藏过冬菜。”她指着墙角陶缸，缸底结着黑色油垢，跟老会计算盘珠上的积垢同一个颜色。“他说钢材防潮比石灰管用，就是味儿冲。”
子夜钟声响到第十二下，城隍庙方向传来十二声算盘响，钱浩数着腌菜缸里的HL钢材碎渣，正好十二块，每块都带着七号仓的红色质检章。小梅突然抽了抽鼻子：“哥，这饺子馅……怎么有股机油味？”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在灶王爷像的残片上。父亲用钢钉刻在石膏里的字隐约可见：“账要算三遍，一遍算数目，二遍算来路，三遍算良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