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山神庙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细密的雪粒子如同冰砂,狠狠砸在千疮百孔的窗纸上,发出连绵不绝、令人心烦意乱的沙沙声。寒风从缝隙中钻入,卷着地上的枯草打着旋儿,吹得唯一一盏残破油灯的烛火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姜明昭蜷缩在冰冷的草堆上,裹紧了身上那件厚重的玄甲披风。披风上还残留着硝烟、血腥气,以及一丝属于萧砚的、清冽的沉水香。这微弱的暖意,是她在这寒夜里唯一的依靠。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萧砚手中那半枚小小的物事上——一枚通体泛着幽冷古铜光泽的巫蛊铃铛。铃身布满了细密的裂痕,却仍能清晰地看到上面用极其古老的梵文刻满了繁复的咒语。
烛火跳跃着,昏黄的光晕在铃身的裂痕和梵文上流淌、明灭,如同跳动的精灵。那光影也映照在萧砚的脸上,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更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丝的痛楚。
“这半枚铃……”萧砚的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风雪浸透,带着一种久远的疲惫。他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铃身上那些冰冷的裂痕,动作珍视得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珍宝。“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深深地落在姜明昭脸上。细碎的雪粒沾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尚未融化,如同凝结的寒星。“她临终前,气息微弱,却死死攥着它……对我说……”萧砚的声音哽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她说……‘砚儿,记住……金雕终会找到属于它的巫女……而你的使命……就是护她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姜明昭震惊的眸子,仿佛要将那个遥远的画面刻进她的灵魂:“七岁那年的‘巫神祭典’,南疆的阳光很烈……我在神殿后的金雕崖下……看见你蹲在花丛里,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脚踝上有两个清晰的牙印,渗着黑血……你哭得满脸是泪,小脸煞白,一边哭一边对着天空喊……‘金雕哥哥……救救我……’”
萧砚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怜惜与笃定:“那一刻……我就知道……母亲说的巫女……就是你了。你就是与我血脉相连、命运相系……契约里注定的……双生巫女。”
轰——!
姜明昭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指尖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披风粗糙的下摆!那个被她刻意尘封、模糊不清的童年片段,瞬间被这声呼唤彻底激活!那个在剧痛和恐惧中,她下意识对着天空呼喊的“金雕哥哥”……原来不是幻觉!是他!是萧砚!他一首都记得!甚至记得她惊慌失措时的乳名!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抚向自己滚烫的腕间。在篝火明灭不定的光芒映照下,那枚蛇形图腾仿佛活了过来,盘踞中心的金雕轮廓散发出灼热的微光。而更让她心神剧震的是,萧砚手腕上那枚碎玉镯的断口边缘,此刻也隐隐泛着与之呼应的幽光!两股光芒在空气中无声地交汇、流动,竟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投射出一个清晰无比、威严神圣的金雕光影图案!
“我母亲……死在丞相府的密室。”萧砚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他忽然将那半枚布满裂痕的巫蛊铃,轻轻放入姜明昭摊开的掌心。“叮铃……”一声极其轻微却穿透灵魂的脆响。与此同时,姜明昭袖中那枚引蝶铃仿佛受到召唤,竟也发出了一声悠扬的共鸣!
嗡——!
奇异的共鸣声波如同水纹般扩散开来!破庙布满蛛网灰尘的梁柱猛地一震!簌簌落下的尘埃如同灰色的雪幕!尘埃散尽,一段被刻意掩盖在厚厚烟灰之下的、刻在古老墙砖上的诗句,清晰地显露出来!
“烬雪埋骨处,孤鸿泣血时。”
“双生契阔日,谋香正当时。”
西行诗句,字迹歪斜扭曲,却带着一种用尽生命书写的决绝!萧砚望着那诗句,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看到了吗?这是母亲……用她最后的血……写下的预言诗。‘烬夜谋香’西个字……就藏在每句诗的开头……”
“烬夜谋香”!
姜明昭的呼吸骤然停滞!这西个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她猛地想起七岁那年的祭典!盛大的篝火,狂热的舞蹈,母亲紧紧抱着她跪在冰冷的神殿石阶上,抬头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巨大金雕……那时年幼的她,只以为是神圣的庆典……却不知那金雕俯瞰的,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整个南疆为祭品的血腥骗局!而主谋,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我母亲……被他们……”姜明昭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泣音。她猛地掀开左臂的衣袖,露出小臂内侧一道狰狞的、己经褪成淡粉色的狭长疤痕!疤痕边缘扭曲,仿佛被某种极其恶毒的力量侵蚀过!“他们……剖开了她的心脏……用她的心……去温养巫蛊的核心!”她的指尖死死抠进疤痕周围的皮肤,“这道伤……是姜承业那个畜生……用‘斩巫剑’划的!他说……要看看巫女的血……是不是真的……能起死回生!”
“畜生!”萧砚眼中瞬间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怒火!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腕,而是用他温热、带着薄茧的指尖,极其轻柔、无比珍重地抚上那道代表着无尽屈辱与痛苦的疤痕!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怜惜和感同身受的痛楚!“后来……”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偷偷潜入丞相府……想找到你……想替你……杀了那个畜生……替你报仇……却被他豢养的巫蛊死士发现……差点死在密道里……”他微微侧过脸,撩开后颈的碎发,露出那块在昏暗中仍清晰可见的、凹凸不平的陈旧烫伤疤痕,“这道疤……就是那时……被他用烧红的烙铁……按上去的……”
姜明昭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手腕内侧图腾边缘那道同样因巫蛊反噬留下的细微灼痕——两道疤痕,一在颈后,一在腕间,隔空相望,如同命运残酷的镜像!
“呜——哇——!”
破庙外,一声凄厉的寒鸦啼叫划破寂静的雪夜,如同死亡的号角。
姜明昭的心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看向萧砚,摇曳的烛火下,他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阴影的形状……竟像极了壁画中那只展翅欲飞的金雕!她骤然想起丞相府密室里那座冰冷的石碑,石碑上那对双生巫女的画像……她们的面容,在那一刻与她和萧砚年轻的脸庞,诡异地重合了!原来,命运的剧本,早在二十年前,她们的母亲以生命为代价签下“双生契约”的那一刻,就己经写好!
“帝王……派丞相姜承业屠尽南疆……”萧砚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仿佛能将这破庙的空气都冻结。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边缘染着深褐色干涸血迹的布帛卷轴。展开后,上面是用娟秀却透着绝望的字迹书写的遗书——正是他生母,那位南疆圣女的绝笔!
“母亲在信中说……‘双生巫蛊’的力量……是开启巫神祭坛的唯一钥匙……但同样……”萧砚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它……也是摧毁祭坛、终结帝王野心的……最终力量!”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挣扎与巨大的痛楚,“但是……启动这股力量……真正开启祭坛的代价是……”
他猛地停住,后面的话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堵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吐出。但那未尽的言语,如同最沉重的阴霾,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