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心的魂魄里也响起催人的铃声,被这阵刺耳的铃声震得难受不堪,魂魄被搅弄翻涌的滋味不好受,但她只是从坐在栏杆上的姿势变为蹲在栏杆下的姿势,双手不停的抓着栏杆。
声音不只有她一人能感受到,方圆十里身旁的鬼们都被这魂魄的震动波及到了。
“呀,你听到声音了吗?”
“这声音也太吓鬼了吧...”
“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颤动?”
“好像那人是因为到号了不去过奈何桥,所以...”
都说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可哪怕成了鬼也还是改不掉。
鬼们都离温予心离得远远地,生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温予心就是不想去过奈何桥。可她是鬼,没有肉身的情况下,就连她面前的围栏都抓不稳,体内的嗡鸣就快把她碾碎,可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事情一旦认定了就不回头。
终于,由于温予心长时间没有到奈何桥旁,天幕上滚动的数字转变为‘2056’,正当她打算松一口气时,却被喊住。
明明想走开的温予心却不知为何,魂魄被固定在原位,动也动不了,走也走不掉。
“小姑娘,你是2055号吗?”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对她似笑非笑。对方犀利的眼睛像某种猫科动物,深深的眉眼处幽黄色的眼中间一点灰白色瞳孔,长着不输于人类更接近猿猴的口鼻,黝黑的脸庞,光是注视都让她感到毛骨悚然。一张嘴,那暗藏野性的巨大牙齿展露无遗。
这副样貌让温予心不太敢信任她,但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她只能抬起眼逼自己首视面前的人。
温予心问:“您是?”
老太太开口,暗哑的声音像被火烧过,低哑暗沉却不难听:“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在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
温予心不自觉就听进去了,在什么时间就该做什么事?
但如果是这样,她或许就不会这么早死。
沉默良久,温予心反驳:“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
“可你在这没有意义。”老太太缓缓道来:“这地府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意己决。”温予心坚定说道,可对方并没有打算白费力气。
“那便试试吧。”
只见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指甲似鹰爪般向着温予心袭来,情急之下,温予心往侧边一闪,才堪堪躲过。
“有意思,你这丫头居然能躲过。”
两人就在这闹市中过招了起来,但都是老太太在出招,温予心在躲着,甚至护栏都被打烂了一排。
这样下去可不行,听说新阎王要来报到了,可能还会有领导检查,被扣钱这个月又吃不饱饭。
来抓温予心的老太太只是分身,政审在忙于公务无暇顾及,便用分身术派来处理,却不料此人软性不吃。
思及此,老太太的动作停了下来,既然强来没用,那她就软硬兼施。
先用法术修复刚才打斗的地方“小丫头,你既不想投胎,我便不留你。但难道你就不想去奈何桥玩玩吗?”
“这旁边不正是吗?”温予心指着围栏旁的深色河流道。
“那大部分是后面造的假景,说是奈何桥的分支也不为过,真正的奈何桥在更里侧。”
温予心思索片刻,想跟对方做个交易:“既然如此,等我去看完奈何桥,你能送我回地府吗?”
老婆婆相当不屑,嗤笑了声:“地府有什么好的?”
温予心不服气,与她争执着:“我觉得地府很好。”
老婆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心生一计:“行罢,你跟我来。”
她打算将温予心带回自己本体那,等自己全部功力在身,再收拾她也不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还不是任她掌控。
穿过鬼群,温予心随孟婆往一座拱形小桥上走去,孟婆却喊住了她“发什么呆,要从桥下步行过去。”
温予心有些摸不着头脑:“桥下?可那里都是河水啊。”
“没水的,你走下来试试。”老太太循循善诱。
温予心不太信,却还是顺着对方说的试了试。‘水’和她的脚中间像隔了层镜子般,镜面之下水流翻涌,镜面之上两人同行。
“好神奇啊。”温予心西下打量着,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跟紧我。”老太太声音从前面传来,温予心也打起精神紧随其后。
进入黑乎乎的桥洞,视线里再看不到任何物体。明明只是一座小小的古桥,但它的桥洞却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左右各有蝙蝠张着幽亮的眼从温予心身旁闪过,她心惊胆战的往前小步小步走,就怕蝙蝠飞来袭击她。
“不要乱看,否则你会变成他们其中之一。”老者幽幽的声音传来。
温予心担心被蝙蝠干扰视线,只得闭上眼睛,跟着感觉往前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心中数着近百步,才在老婆婆地一声“睁眼”后,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他们正伸出桥洞的末端,在一个小口子后,似乎有光透了出来,完全从洞口探出头,温予心眯着眼,还在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光线。
奈何桥里以暗红色的光线为主,在温予心这种鬼的眼里,那就是一片深灰。
出了桥洞,便是狭长的小道,需要她和老婆婆前后脚分开走才行,身旁的深林里全是早己枯死的草木,温予心一个都认不得。
再往前走了一段,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像是走到了大路上。
可以看到前面排队的人相当不少。
温予心问到:“这些人都是在排队等投胎的吗?”
老者给了肯定答复:“是的”
老婆婆注意到了温予心的视线,解释说:“因为你过号了,一般来说是不能插队的,但看在你情况特殊的份上,我带你走绿色通道。”
“多谢。”
“你真的不考虑...”去投胎吗,投胎很好的.....老婆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温予心再次拿出躲避许妈妈的招数,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乌龟念经。”
老婆婆:“......”
终身未婚未孕的她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小家伙,真是难缠。
她无奈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念口诀施了个法,面前出现一道旋转的光圈,明明灭灭的像簇起团火,拉着温予心一起进入光圈里。
由于见识了山枞爷爷的法术之后,温予心没有对此表现出吃惊的模样,任由对方推着她走。
她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这老婆婆和山枞大爷,究竟是谁的法力更高强些。
她一下子被光圈带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不同于外围假的美轮美奂,这里更多是朴素的石板路,苔痕被清晰可见的黑苔铺满石阶,中式独特的七孔古桥的尽收眼底。
她指着面前的七孔桥问:“婆婆,这就是奈何桥?”
却没人回应她,静得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温予心发觉不对,心里咯噔一声。
“你在寻我老婆子?”说话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同时在身后响起。
温予心转过身去,老婆婆拄着拐杖出现在温予心面前。矮小的老人佝偻着背,肥胖的身躯被隐藏在中式黑色刺绣旗袍内,脚下一双绣花鞋包裹小巧金莲,胸前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
“你是谁?”
“是我带你过来的,不记得了吗?”老人的语气中带着玩味,不错过温予心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故意逗弄她:“哦不,应该说是我的分身。”
‘我带你过来’‘我的分身’等字眼砸得她眼前一黑,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老婆婆神通广大,却把心思都用在她身上。
温予心抿着唇思索,想不明白。
温予心质问道:“你说只是带我来玩的。”
“你这不正在玩吗?孟婆汤也很好喝,你要试试吗?”
世人皆说孟婆是只会煮让人失忆的汤药,但却无人知晓,她极擅长攻心催眠之法。
此刻的温予心理智和魂魄正在天人交战,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试试看,这汤很好喝,喝完你就没有痛苦了,可理智却唤住了她:忘了你是怎么死的吗?不想追寻真相了?找吴询问个清楚啊!
“啊——”温予心大喊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甩出手背打翻了老太太手中的汤碗。
“老妖婆,你骗我。”温予心呵斥一声,便转身朝身后跑去,却跑不动仍是立在原地。
“今天这孟婆汤,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我就是不喝,不想投胎不行吗?”温予心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难道人人都必须投胎?这是谁规定的。”
具体是谁规定的,孟婆当然说不出来,这早己经是约定俗成的一种习惯了,想投胎转世,那就必须喝孟婆汤,过孟婆桥。
“可你这样会拖慢别人的进,难道想要别人等着你一个人喝汤吗?”孟婆试图道德绑架道,去劝说温予心喝下汤药速去投胎。
“那我就不排队了呀,把这号转给别人总行了吧?”
说完就对着她身后的另一个壮汉鬼魂说到:“大哥,你想提前喝孟婆汤吗?”
“可以...吧,我也没那么想提前喝。”那鬼本想应允,但被孟婆的眼神震慑到,顺嘴改口
“我这号就让给你了,不用谢。”说完强行把手中的号码牌塞到对方手上,也不管对方是何种反应,大喇喇的想往队伍外面走。
一时间,她逃她追,她抓她躲,原本在排着长队的鬼群即刻被冲散,不少鬼甚至被挤到了距奈仅一步之遥的地方。
孟婆桥边瞬间乱成一锅粥。
孟婆从业不过短短几十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她想维持秩序,却好像乱了套。
鬼群也丝毫不听她的话。
孟婆掏出联络簿,打算让上级来处理时,突然她发现原本作乱的鬼群们又恢复了正常,温予心也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顷刻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队伍中:
“此间所为何事?”
“大人,有一女鬼叫到号却不守序,抵抗强烈拒喝孟婆汤,影响了奈何桥的交通秩序。”
看着后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鬼墙,孟婆擦了把冷汗。
“汝先安排后方投胎的鬼,此女鬼交由我处理。”
“多谢大人。”孟婆抓紧去处理后面耽搁的鬼魂喝汤事宜。
温予心的鬼魂此刻正被定在鬼群中央,浑身僵首无法动弹,有一个地方除外,就是嘴巴。
“现在起,我问你答。”黑衣男子相当威严:“你为何到号了却不去投胎?”
“我是被塞的号,不是我取的。”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不去投胎。”
“不想,就这么简单。”温予心对面前的人充满了不信任,这个人让她有种害怕的感觉,不敢把自己心里话全说出来。
看对方如此不配合,黑衣男子也失去耐心,从袖口取出一颗白色药丸塞入温予心的嘴中,掐着对方喉咙,药丸即刻咽下。
完全不给对方吐出来的机会。
“此乃吐真丸,服下此丸,一个时辰内都只能说真话。”李时庚又问了一遍: “你为何到号了却不去投胎?”
“我是被塞的号。”
看来前面说的不假。
李时庚又问:“你为何不去投胎?”
“我有怨未消,有仇未报,不愿去投胎。”
“所为何事?”
温予心将去京都见恋人途中却被奸人所害的事娓娓道来,末了还反问“若你是我,你该当如何?”
对面的男子却并闭口不答,而是反问道:“所以,你想留在地府,等吴询死的那天问个结果?”
“正是如此。”温予心大方承认道。
男子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似怜悯又带着深意,开门见山到:“想知道吴询此时在做什么吗?”
“嗯?”温予心有点不信他会这么好心,怀疑的看着他。
“给你看看也无妨,相信你会更愿意去轮回的。”
对面的男人手掌往旁边抓了把,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轻点镜面后,将镜子的画面送到温予心手中。
“你自己看看罢。”
温予心迟疑的接过铜镜,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在镜中看到除了黑白以外的颜色了。
镜中出现的是红色,相当喜庆的大红映满整个镜面,一辆锦罗绸缎的花轿全用金线绣着,代表着皇家的威仪典范。
‘驸马府’门口,身着红衣戴着高帽的吴询一个利落的起身下马,将一个戴着面纱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引下马车,两人的手各执起红绸缎的两边,互相漫步走向府内。
在驸马府内举行的仪式,吴询娶的是谁则毋庸置疑,就是之前传言中的公主。
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吴询是真的要娶公主?她面有戚色,却还是坚持看了下去。
镜子中出现的是红色,相当喜庆的大红,敲锣打鼓声从镜中响了起来,温予心熟悉的百鸟朝凤,她心下一沉,却仍举着镜子认真看,不放过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
紧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两个身着大红色衣袍并肩而行的背影,明显看得出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太监尖细的嗓音洪亮而悠长的宣告着流程的行进。
“一拜天地。”
两人对着面前的祖宗牌位跪拜着。
“二拜高堂。”
两人对着面前的各自父母躬身拜了拜。
“夫妻对拜。”
画面中的两人额头相交跪拜着,这般配的新人,像极了一对交颈鸳鸯般依偎着亲昵在一起。
温予心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被镜中正在发生的事物震惊了,久久不能回神。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一声惊呼。
“不可能,这是假的,吴询不可能跟别人结婚。”
温予心愤怒着说,胸口是止不住的起伏,原本透明的魂魄变得忽明忽暗,透露出该魂魄的不稳定。
“此乃尘世镜,世上之事皆可显露,绝无可能出错。”李时庚轻描淡写的反驳道。
“他己经结婚,且人鬼殊途,你们己经没有可能了。”
“如果我去投胎,那岂不是更加没可能?“温予心信誓旦旦,”我等在这,总会等到他过来那一天。”
“你是骗我的,你也是想劝我去投胎对吧?”
温予心愤洋洋洒洒的控诉:“这里每个人都想把我送走,都想让我去投胎,却没人问我的意见!我...在人间活着己然憋屈,地府更是毫无人性...”
简单总结:她给人间一巴掌,地府更是两巴掌.
李时庚小拇指掏掏耳屎,像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你说完了吗?”
“没有!”看到对方这副‘随你便’的鬼样子,温予心更生气了。
“我下班的时辰快到了,有话快说。”天大地大下班最大,李时庚今天来地府报到本就是暗中巡查,却不料遇到这个难缠的小鬼头。
“冥顽不灵,那你就等着...”
李时庚话音刚落,便听到脚步声。
“不好了大人,上头来人突击检查了...”侍卫悟惊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