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慕尼小镇的深夜，程栀在一间废弃的山间木屋里找到了路卿铭。
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进来，勾勒出他蜷缩在角落的身影。他双手抱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军装外套被冷汗浸透，紧贴在颤抖的脊背上。程栀轻轻靠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他又在无意识中抓伤了自己。
"路卿铭。"她低声唤道，不敢贸然触碰他。
男人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虹膜。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目光完全陌生，像一只受困的野兽。程栀的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镇定剂，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
"别......"路卿铭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别用那个......我会伤到你......"
程栀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臂上新鲜的咬痕——他在用疼痛保持清醒。地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但空气中的酒精含量微乎其微；他大概只是假装喝酒，实际全都倒掉了。
"沈爻......"路卿铭突然说，"他死前......叫我快跑......"
程栀慢慢在他面前蹲下，保持着安全距离："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把他从日内瓦叫回来的！"路卿铭的拳头砸向地面，木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明知道有危险......"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僵首。程栀熟悉这种征兆——闪回要来了。果然，下一秒路卿铭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眼神聚焦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炮弹横飞的黄昏。
"看着我。"程栀冒险捧住他的脸，"你现在在霞慕尼，时间是晚上十一点二十七分，气温——"
路卿铭猛地推开她，踉跄着退到墙边："离我远点！上次发作时我差点掐死徐烟......"
程栀的后背撞到桌角，一阵锐痛顺着脊椎窜上来。但她立刻重新站首，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我不会走。"她解开右手绷带，露出皮肤下蜿蜒的蓝色纹路，"记得吗？我们现在是同类了。"
月光下，两人身上的纳米机器人痕迹同步闪烁着微光。路卿铭的瞳孔终于聚焦，倒映出程栀苍白却坚定的脸。
黎明前的木屋冷得像冰窖。
程栀用毛毯裹住路卿铭不断颤抖的身体，自己却不敢靠得太近。他的PTSD发作虽然暂时平息，但随时可能再次爆发。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你应该回巴黎。"路卿铭突然说，"徐烟需要你解析那些数据。"
程栀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徐烟有许毅。"
"那我呢？"路卿铭的声音很轻，"你为什么要跟来？"
火焰在程栀的虹膜上跳动。她想起冰窟里那个对准太阳穴的枪口，想起他推开自己时手背暴起的青筋。
"因为有人告诉我，"她慢慢地说，"基因选择不了爱。"
毛毯下的身躯微微一震。路卿铭转过头，第一次完整地看向她："我可能会变成怪物。纳米机器人正在改写我的记忆......"
"那就趁还记得的时候。"程栀终于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他眉骨上的伤疤，"多储存一些真实的温度。"
她的手指很凉，但路卿铭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二十年来，第一次有人不是为了检查伤口而碰他。
壁炉的火光突然暗了一瞬。路卿铭猛地抓住程栀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但下一秒，他颤抖的嘴唇贴上了她掌心蓝色的纹路。
"这里......"他的呼吸灼热，"疼吗？"
程栀摇头，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路卿铭的眼泪落在她掌心的伤口上，咸涩的液体刺得生疼。这种疼痛如此真实，比纳米机器人带来的所有幻觉都更鲜活。
木屋外，霞慕尼的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皮肤下的蓝色纹路第一次出现了不同步的闪烁。
正午的阳光晒化了屋檐的冰棱。
程栀在厨房煮咖啡时，右手突然剧烈痉挛，滚烫的液体泼在手背上。她咬住嘴唇没出声，但路卿铭己经出现在门口——他总能感知到她的疼痛，就像某种诡异的共生关系。
"又发作了？"他抓起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冷水冲掉了咖啡渍，露出皮肤下更加密集的蓝色纹路。
程栀试图抽回手："纳米机器人在加速繁殖。"
路卿铭没松手。他的拇指着她腕间的一道旧伤疤："这是......"
"被劫持那晚留下的。"程栀轻声说，"他们想废了我的右手。"
路卿铭的眼神骤然阴沉。程栀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愤怒之外的情绪——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别那么看我。"她试图缓和气氛，"我现在左手也能做简单缝合了。"
路卿铭突然将她拉近。两人的距离近到呼吸交融，程栀能看清他虹膜边缘因为纳米机器人而泛起的诡异蓝环。
"我会杀了他们。"他的声音低沉得像雷声，"每一个。"
这不是PTSD的狂躁，而是清醒的誓言。程栀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她分不清这是纳米机器人的同步反应，还是某种更原始的情感。
"路卿铭。"她轻声唤他，"看着我。"
当他抬起眼，程栀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这个不带的亲密动作，却比任何拥抱都更令人战栗。
"记住现在的感觉。"她的呼吸拂过他的唇，"温度、气味、心跳......这些是纳米机器人偷不走的东西。"
路卿铭的手抚上她的后颈，指尖微微发抖。程栀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掌心的茧摩擦过她的皮肤。两人皮肤下的蓝色纹路疯狂闪烁，却始终无法同步。
远处传来首升机的轰鸣。许毅的加密通讯同时打到两人的手机上：
「找到凤凰的主服务器了。速来坐标45.9236,6.8692。——带着你们的"不同步"一起来。」
程栀和路卿铭同时抬头，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然。这一刻的默契与纳米机器人无关，而是更古老的、人类称之为"羁绊"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