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六年早春的北京城,护城河上的冰层刚刚开裂,发出细微的脆响。
曾纪泽站在府邸后院的梅树下,指尖拂过一朵早开的红梅。
家仆轻手轻脚地走来,递上一封烫金请柬——左宗棠的饯行宴定在三日后。
"老爷,这左大人..."家仆欲言又止。
曾纪泽将请柬收入袖中:"左公性情刚烈,却是国之栋梁。"他转身时,腰间玉佩与剑鞘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兰州将军府的宴会厅里,炭火盆烧得通红。左宗棠一身便服,花白胡须上还沾着塞外的风沙。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见曾纪泽进来,只微微颔首。
"纪泽见过左公。"曾纪泽行完礼,发现厅内竟再无他人。
左宗棠突然拍案:"好!崇厚那厮签的卖国条约,总算有人敢去改!"案上酒杯被震得摇晃,琥珀色的酒液泼洒在军报上,晕开一片暗红。
曾纪泽注意到左宗棠案头摊开的新疆地图,伊犁河谷处布满朱砂标记,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俄人狡诈,谈判桌上比战场更凶险。"左宗棠突然压低声音,"刘锦棠己在哈密集结三万精兵,最新购进的克虏伯大炮..."他说着从靴筒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猛地扎进桌面的羊肉,"若谈不拢,就用这个跟他们说话!"
厅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曾纪泽透过雕花窗棂,看见一队骑兵正在院中待命,马鞍上挂着的不是装饰用的流苏,而是装满箭矢的箭囊。
"左公,此次谈判..."
"先喝了这碗酒!"左宗棠不由分说推过一只海碗,"兰州特酿,比俄人的伏特加够劲!"
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时,曾纪泽想起父亲曾国藩生前教导:外交如弈棋,既要看清全局,又要懂得弃子争先。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左宗棠却哈哈大笑,花白胡子跟着颤动。
临别时,左宗棠从怀中取出一个褪色的锦囊。曾纪泽接过时,指尖触到粗粝的颗粒——那是新疆的沙土,混着几根枯黄的草茎。
"伊犁的泥土。"左宗棠的声音突然沙哑,"去年巡视边境时带的。那里的百姓...还在等王师。"月光下,老将军眼中有水光闪动。
曾纪泽将锦囊贴胸收好,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左宗棠折断了手中的象牙箸:"告诉俄国人,筷子断了能接,国土裂了..."老人将断筷狠狠插进地面,"就得用血来粘!"
夜风卷起庭前沙尘,恍惚间似有金戈铁马之声。曾纪泽深深一揖,腰间御赐的钦差印信沉甸甸地坠着。
圣彼得堡的寒冬比想象中更刺骨。曾纪泽站在涅瓦河畔的官邸窗前,看着冰层下幽暗的河水。抵俄半月,俄国外交部始终以"大臣染恙"为由推脱接见。
"大人,这是今日的《圣彼得堡新闻》。"翻译官捧着报纸匆匆进来,"他们称您为'无礼的东方来客'..."
曾纪泽扫过那些充满轻蔑的报道,目光突然停在边角处一则小消息上:英国驻印度总督杜兰德的使团正在中亚活动。他立即铺开信笺:"给左公加急密信,请他与英国领事..."
话音未落,侍卫急报:"俄国海军在黄海演习!"曾纪泽手中的狼毫笔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宛如一片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