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老街的黄昏总带着几分旧上海租界的颓唐美感。夕阳斜斜地穿过"荣记黑胶"斑驳的玻璃橱窗,在那些蒙尘的唱片封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邓丽君甜美微笑的《淡淡幽情》专辑旁边,是罗文戴着墨镜的《家变》原声带,塑料薄膜上映着晚霞最后的余晖。
颜书鸿推开店门时,铜铃轻响,惊醒了趴在柜台打盹的虎斑猫。铜铃的系绳己经泛黄,像是从某个废弃教堂拆下来的物件。他白西装的袖口沾着浅水湾的细沙,领口的红玫瑰还带着今晨的露水,在昏暗的店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先生找什么唱片?"柜台后的老人头也不抬,布满老人斑的手指正着一张《望春风》的黑胶唱片。他灰白的鬓角修得极短,右耳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利器削去的。
"1956年台湾版,第三版压制的。"颜书鸿的台湾腔粤语带着刻意为之的生硬。白西装袖口的金纽扣在暗处闪着微光,那是上周在半岛酒店遇到的神秘女子留下的信物。
老人终于抬头,金丝眼镜的链条轻轻晃动。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在看到颜书鸿领口的玫瑰时微微一顿:"第三版有爆豆声。"
"我要的就是那个爆豆声。"颜书鸿微笑,手指在柜台上敲出《雨夜花》的前奏,"像雨夜里的脚步声。"
暗号对上了。老人缓缓起身,木质假腿敲击地板的声音让颜书鸿想起老式节拍器。他注意到老人左手小指戴着枚玉扳指,青白色的玉料上刻着细小的八卦图案。
穿过积满灰尘的唱片架时,颜书鸿的皮鞋惊起几只蠹虫。后屋的留声机正播放着《何日君再来》,周璇的声音像一缕幽魂缠绕在潮湿的空气里。唱针偶尔划过唱片上的细痕,发出类似电报信号的杂音。
"松联帮的七爷等你很久了。"老人推开里间的门,浓重的烟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门楣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朱砂画的符文己经褪成了淡粉色。
里屋灯光昏黄,一个穿深灰中山装的中年男人正在泡茶。茶盘是上好的紫砂,刻着"清心"二字,茶杯却是一次性的塑料杯——典型的帮会做派,不留指纹。七爷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缺失的无名指和小指处戴着银质的指套,在斟茶时与茶壶碰撞出细微的声响。
"颜先生,久仰。"七爷推来一杯茶,茶汤呈现出不自然的琥珀色,"听说你在香港很吃得开,连丽的电视台的程小姐都为你倾心。"
颜书鸿没接茶杯,从内袋掏出一张折叠的乐谱。羊皮纸的纹理间隐约可见五线谱的痕迹:"这是陈先生要的货。"他的余光瞥见墙角的老式座钟,黄铜钟摆的摆动比正常速度慢了半拍。
七爷展开乐谱,看似普通的《雨夜花》简谱上,某些音符被刻意描粗成蝌蚪状。他掏出镀金的都彭打火机,火焰在距离纸背三寸处缓缓移动。隐形墨水显现出一串坐标数字,还有几个模糊的繁体字:"十月十五,和平饭店"。
突然,店外传来急刹车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刺破黄昏的宁静。老人脸色骤变,假腿撞翻了墙角的花盆:"是水房的人!他们怎么会..."
玻璃碎裂的声响中,颜书鸿己经掀翻茶桌。紫砂茶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滚烫的茶水淋在七爷的西装裤上,他却浑然不觉。第一颗子弹穿透纸门,在原本颜书鸿心脏的位置打出个透亮的洞,阳光透过弹孔在地上投下颤抖的光点。
七爷滚到红木柜子后,掏出一把黑星手枪还击。枪声在密闭空间里震耳欲聋,震得柜顶的招财猫摆件摔得粉碎。颜书鸿闻到硝烟中混杂着一丝茉莉花香——来自七爷西装口袋里露出的手帕一角。
"后门!"老人大喊,假腿却卡在了翻倒的唱片架里。黑胶唱片像飞盘般西散飞溅,一张《绿岛小夜曲》擦过颜书鸿的脸颊,在他耳后留下一道血痕。
颜书鸿抓起那张《望春风》黑胶护在胸前,碎片般的记忆突然刺入脑海——2023年的上海咖啡馆里,同样的旋律从老式留声机里传出,而柜台下藏着一把没上膛的柯尔特。那时窗外也下着雨,雨滴在玻璃上划出的痕迹,和此刻黑胶唱片上的纹路惊人地相似。
"趴下!"七爷拽了他一把。第二颗子弹擦过耳际,打碎了墙上的邓丽君海报。歌星甜美的笑脸被撕裂,露出后面藏着的微型录音机,磁带还在缓缓转动。
混乱中,颜书鸿的萨克斯箱突然自动弹开。黄铜管身在暮色中泛着血一样的光泽,没有人触碰它,却响起了《雨夜花》的旋律。更诡异的是,射向他们的子弹在距离萨克斯三寸处突然转向,像被无形的手拨动,纷纷打在墙上的老式挂钟上。钟面玻璃炸裂,时针停在西点五十分。
"见鬼......"七爷的骆驼牌香烟掉在了地上,烟丝在木地板上阴燃,飘起一缕青烟。
袭击者似乎也吓坏了。透过硝烟,颜书鸿看见一个穿夏威夷花衬衫的年轻人正惊恐地画十字。他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颤抖的手不断晃动,链坠是个微型手枪造型。萨克斯的音量陡然增大,震碎了店里所有灯泡。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有乐器的按键像萤火虫般明明灭灭,映照出漂浮的唱片碎片在空中缓缓旋转。
当警察的哨声从街口传来时,袭击者己经逃之夭夭。颜书鸿合上萨克斯箱,旋律戛然而止。月光从弹孔漏进来,在七爷惨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的银质指套不知何时己经弯曲变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挤压过。
"陈先生没说你是......"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这种人物。"
颜书鸿没解释,只是捡起那张被子弹打穿的《望春风》。奇怪的是,唱片中心贴着台湾邮政邮票的地方完好无损,邮票上的"中华民国"字样清晰可见。他注意到邮票边缘有个铅笔写的数字"7",和上海咖啡馆收银机里的零钱数目相同。
老人一瘸一拐地拿来煤油灯,玻璃灯罩上有鲤鱼戏水的图案。灯光下,三人沉默地看着彼此。茶己经凉了,塑料杯上的弹孔边缘还冒着青烟,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他们是为这个来的。"七爷从旗袍领口抽出一张微型胶片,胶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上个月基隆港的货柜清单,里面不只有索尼的录音设备。"
颜书鸿突然意识到,系统给他的任务远不止写歌那么简单。当他把胶片对着灯光时,恍惚看见上面除了数字,还有一行小字:"1985.10.15,上海和平饭店"。这日期在他脑海中激起一阵刺痛——正是他穿越前在咖啡馆最后营业的那天。
店外警笛大作。七爷迅速烧掉胶片,灰烬落在紫砂茶盘里,像极了昨夜他在浅水湾看到的死蝴蝶翅膀。那些蓝翅凤蝶莫名集体死亡,铺满了私人海滩的白色细沙。
"从后巷走。"老人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门后是条堆满唱片封套的狭窄过道,"去福隆新街的'醉红楼',找鬓角有痣的琵琶女。"他塞给颜书鸿一张泛黄的名片,上面用毛笔写着"东亚唱片公司艺术总监"。
福隆新街的霓虹刚刚亮起。穿行在那些挂着红灯笼的赌档之间时,颜书鸿听见某家妓院楼上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弹的是《夜来香》,但总在副歌部分走调——就像系统偶尔出现的卡顿。二楼窗口有个穿翠绿旗袍的女人正在抽烟,烟圈在霓虹灯下变成紫色。
接应的人站在"醉红楼"的灯笼下,是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人,鬓边一朵白兰花。她的珍珠耳坠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粉光,右手小指留着三寸长的指甲,涂着暗红色的丹蔻。
"下次别在唱片店交货。"女人的声音像蒙着纱,带着苏州口音的粤语,"去舞厅,或者电影院。"她递给颜书鸿一张去香港的船票,票根上印着"东亚唱片"的字样,背面用口红写着房号"307"。
远处,澳门灯塔的光柱扫过海面。颜书鸿想起系统今早发布的新任务:让一位电影女明星心动。他摸了摸萨克斯上的弹痕,突然很想知道,当子弹穿透时光时,上海那家咖啡馆的留声机会不会也跟着走调。上周在半岛酒店电梯里遇到的女子,似乎就是某部电影里的配角...
夜风吹起他的白西装下摆,红玫瑰的花瓣如雨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