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中环的街道己经苏醒。卖报的阿伯推着铁皮车，车轮碾过昨夜狂欢留下的彩带和酒瓶。德辅道中的叮叮车拖着长长的辫子，在晨曦中划出淡蓝色的电弧。颜书鸿站在立法局大楼对面的茶餐厅二楼，指尖无意识地着茶杯边缘。茶是冻柠茶，杯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报纸上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窗外，人群开始聚集。最先到场的是几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他们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和印有乐队logo的T恤，头发染成夸张的金色和紫色。接着是唱片公司的职员，西装革履，却故意解开了领带，显得既正式又叛逆。最后到来的是庙街的老艺人，他们提着二胡和扬琴，步履缓慢却坚定。
颜书鸿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老人身上。他穿着唐装，手里拿着一把磨损严重的月琴，琴颈上缠着红色的布条，像是某种护身符。老人抬头望了一眼立法局大楼，眼神复杂。颜书鸿忽然想起系统资料库里的一条记录：1967年暴动期间，这位老人曾在同一地点用月琴弹奏抗议歌曲，结果被警察打断了两根琴弦。
茶餐厅的收音机里，商业电台的主持人正用轻快的语调播报新闻："今日立法局二读版权法修订草案，预计将收紧音乐作品的版权限制……"话音未落，老板娘就骂骂咧咧地换了频道，一阵嘈杂的电流声后，许冠杰的《半斤八两》响了起来。
"后生仔，睇你坐咗好耐，系唔系等紧人？"老板娘拎着茶壶走过来，给颜书鸿续了一杯热茶。
颜书鸿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乐谱，在桌上摊开。谱子上写着一首未完成的曲子，标题暂定为《铁幕下的音符》。老板娘瞥了一眼，突然压低声音："呢度唔好留低任何字迹，上个礼拜先有个写歌嘅后生俾人拉咗。"
窗外，抗议的人群己经开始唱歌。起初是零散的几个声音，唱着六十年代的《蜗居叹》，渐渐地，更多的人加入，歌声变得整齐而有力。颜书鸿注意到，人群中有个穿粗布衫的疤眼男人，抱着一把破旧的木吉他，正用拨片打着拍子。
"旧曲填新词，才有力量。"疤眼男人似乎察觉到颜书鸿的目光，转头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金牙。
颜书鸿合上乐谱，起身下楼。街道上的气氛己经变得热烈，有人开始分发手抄的歌单，上面是用繁体字写的新歌词，将《蜗居叹》的旋律重新填词，讽刺版权法的荒谬。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站在邮筒上，声嘶力竭地领唱："铁幕拉下无声，墨迹沾湿条文，谁在暗房刻录，谁在光天贩卖……"
疤眼男人的吉他声突然拔高，他即兴加入了一段布鲁斯风格的间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颜书鸿的系统界面在视野中闪烁：【检测到可收集素材：街头抗议声效/1980年代香港社会运动】。他悄悄按下记录键，袖口里的微型录音机开始运转。
"后生仔，借个火。"疤眼男人不知何时己经挤到颜书鸿身边，手里夹着一支没有过滤嘴的香烟。
颜书鸿摸出镀金打火机。火苗腾起的刹那，他看见对方吉他侧面刻着"1967"的字样，漆色斑驳。
"那年我在无线做音效师。"男人吐着烟圈，目光投向远处，"暴动时录了催泪弹的声音，后来被剪进《北斗星》当枪战音效。"他的手指在吉他侧板上一敲，发出子弹上膛般的脆响，"而家嘅后生，边个仲记得真实嘅声音系点样？"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三个戴墨镜的黑衣人正从皇后像广场方向挤来，领头的脖颈上露出蛇形刺青的一角。颜书鸿瞳孔微缩——是上个月在澳门黑胶店追杀台湾歌手的帮会成员。
疤眼男人猛地掐灭烟头："走鬼啦！"他压低声音对颜书鸿说，"去荷李活道找'震声'录音室，话系火麒麟介绍的！"说完就钻进人群，那把破吉他的背带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像条游走的鱼。
蛇刺青男人己经逼近到十步之内。颜书鸿不急不忙地从报童手里买下整叠《东方日报》，哗啦一声抖开。
"叮——"
一枚硬币从他指间弹出，在空中划出闪亮的弧线。1987年的维多利亚女王侧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趁着这个空档，颜书鸿退到电话亭旁，假装在拨号。
远处突然响起萨克斯声。
那声音来得突兀却又理所当然，像是从立法局钟楼的指针间流淌出来的。旋律分明是《蜗居叹》的变奏，却带着爵士乐的即兴癫狂。抗议者们不自觉地跟着节奏拍手，连维持秩序的警员都停下了动作，困惑地西处张望。
蛇刺青男人脸色一变，低声对同伴说了句什么，三人迅速退入小巷。
颜书鸿的白西装早己不见踪影。
德辅道中的叮叮车上，一个穿校服的女孩突然指着天空："妈咪，有朵云似萨克斯！"
她母亲抬头时，只见到一缕消散的蒸汽——那是天星小轮离港时鸣响的汽笛。而在立法局门前的石阶上，不知是谁落下了一张泛黄的乐谱，上面的音符在风中轻轻颤动，像是一群即将飞走的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