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马地天主教坟场。
香港的十二月,湿冷入骨。黄昏时分,薄雾从山脚漫上来,像一层灰白的纱,笼住墓碑间的小径。颜书鸿站在一株老榕树下,黑色大衣的领口微微竖起,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
他本不该来。
但系统在凌晨三点弹出提示——**「目标:黄启明,生前为九龙城寨地下乐队主唱,死亡时间:1987年12月5日。任务:完成其未发表遗作《夜雨声》。」**
(一)
三天前,他还在湾仔的"蓝月亮"酒吧,听一个过气的菲律宾乐队演奏《加州旅馆》。萨克斯手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指节粗大,吹到副歌时总会微微眯起眼,像是透过烟雾看见了马尼拉的旧时光。
酒保阿伦推过来一杯威士忌,低声道:"鸿哥,有个叫丧狗的人找你,说是九龙城寨的事。"
丧狗就坐在最角落的卡座,皮衣肩膀处磨得发亮,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玻璃杯。他面前摊开一本发黄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曲,像是被雨水浸泡过又晒干。
"黄启明的东西,"丧狗推过笔记本,"他死前托我交给能写完这首歌的人。"
颜书鸿翻开第一页,潦草的钢笔字迹晕染开来:
> **《夜雨声》**
> **词曲:黄启明**
> **(未完成)**
>
> *夜雨滴答 似支破吉他*
> *城寨顶楼 我同老鼠争地盘*
> *......*
> *(此处缺失)*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黑白照片:西个年轻人站在城寨天台,背后是密如蛛网的违章建筑。黄启明站在最左边,抱着一把缺角的木吉他,笑得放肆。照片背面用圆珠笔写着日期:**1986.8.15**。
"上个月城寨清拆,阿黄回去拿最后一批东西,"丧狗的声音突然沙哑,"三号楼塌了......"
玻璃杯在他手中裂开一道缝。
(二)
旺角"金声录音室"的老板是个秃顶的潮州人,大家都叫他"马爷"。凌晨两点,录音室的红灯还亮着。
"鸿哥,这段旋律是不是太新潮了?"录音师阿杰戴着泛黄的耳机,"黄启明那个年代的人......"
颜书鸿没有回答。他盯着监控玻璃后的演奏区——那里空无一人,但调音台上的VU表却在疯狂跳动,仿佛有支隐形的乐队正在演奏。
马爷突然推门进来,脸色发青:"刚才......萨克斯声是哪来的?"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段本该由颜书鸿用合成器模仿的萨克斯间奏,竟自己响了起来,带着老式爵士酒吧特有的铜锈味。
阿杰颤抖着按下录音键:"要不要重录?"
"不用,"颜书鸿看着突然出现在谱架上的半页残谱,"这才是他想要的。"
残谱上的墨水还没干透。
(三)
跑马地的雾越来越浓了。
墓碑前,丧狗从皮衣内袋掏出一个生锈的口琴:"阿黄总说,等有钱了就买支真正的萨克斯。"他吹了段不成调的旋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妈的......城寨的石灰粉......"
颜书鸿从公文袋取出黑胶唱片。封套是请油麻地一位画街头肖像的老伯绘制的——九龙城寨的剪影在暴雨中模糊变形,唯有顶楼一盏孤灯亮着。
"今晚港台会播,"颜书鸿顿了顿,"明天全香港的唱片行都会上架。"
丧狗用袖子擦了擦口琴:"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阿黄死后两周,英国《卫报》来拍城寨纪录片......"他的笑声像砂纸摩擦,"他活着的时候,从来没人认真听过他的歌。"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萨克斯的旋律又响起来了,这次是完整的《夜雨声》尾奏,温柔得像是黄启明在某个平行时空终于买到了梦寐以求的萨克斯。
(西)
深夜的士里,电台正在播放《夜雨声》。
> *夜雨滴答 似支破吉他*
> *城寨顶楼 我同老鼠争地盘*
> *霓虹照唔到 我地嘅梦想*
> *但系暴雨夜 歌声最响亮*
司机突然开口:"这首歌......"后视镜里,他的眼眶发红,"很像二十年前我在调景岭听过的......"
颜书鸿望向窗外。雨终于下了起来,在车窗上划出蜿蜒的泪痕。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任务完成。奖励己发放。」**
但真正让他呼吸停滞的,是后座突然出现的东西——一把老旧的萨克斯,黄铜管身上刻着小小的字:
**给阿黄**
**1987.12.5**
雨声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哼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