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二年冬十月十六,成都的初雪刚化,酒肆的幌子在寒风中摇晃,暖酒的香气混着炭盆的硫磺味弥漫街巷。诸葛瞻换了青布襕衫,竹冠压得低低的,腰间玉珏用蜀锦裹了三层,只带两名侍从,踏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雪水,走进西门巷尾的“醉云楼”——这是成都有名的商客云集之地,也是他安插的“耳目”之一。
酒肆二层的雕花窗棂半开着,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几个身着胡服的商客围坐角落,毡靴上沾着陇右的红胶土,正用羌语低声交谈。诸葛瞻拣了临窗的位子,见酒保送来的酒盏底部刻着“武”字暗记,便知这是太学工坊的眼线,遂将算筹在桌面摆出“三长两短”的阵势——这是与斥候约定的“有敌密谈”信号。
“听说了吗?”胡服商客中的老者突然改说汉语,手指着青铜酒器,“南中爨王最近只要蜀锦,连铁器都肯用三倍价钱换。”他的袖口滑落,露出内侧绣着的玄武纹,与三日前武都道截获的魏谍服饰如出一辙。另一个商客压低声音:“魏使上个月在临邛买了二十车精铁,说是要铸农具,可车辙印却是往南中去的。”
诸葛瞻的指尖划过酒盏,算筹在掌心码成“南中—临邛—成都”的三角,忽然记起在锦江截获的密信,魏弩部件正是混在蜀锦中运输。他向侍从使眼色,让其假装撞翻酒坛,借机贴近细听,却见老者从袖中取出半幅帛画,上面用朱砂标着“味县弩坊”的位置,旁边注着“黄侍郎亲批”。
“客官可是要添酒?”酒保忽然凑近,托盘上放着一碟胡麻饼,饼底用炭灰画着三个相连的圆圈——这是警示危险的信号。诸葛瞻抬头,见楼下忽然涌入数名锦衣汉子,腰佩魏式环首刀,刀柄红绳编着玄武结,正是魏谍的标记。他随手将算筹按“八门金锁阵”排开,挡住商客的视线,低声对酒保道:“从后巷走,通知太学弩手在西市埋伏。”
酒肆内突然传来喧哗,锦衣汉子踢翻炭盆,火舌窜上帷幔。诸葛瞻趁乱拽住胡服老者的手腕,玉珏的棱角在对方手背上划出血痕,却在混乱中摸到老者袖中硬硬的竹简——那是魏廷给南中叛党的密令。他将竹简藏入算筹袋,反手甩出三枚算筹,精准击中对方腕骨,趁其松手时夺过帛画。
雪夜的成都街巷回荡着梆子声,诸葛瞻带着侍从拐进暗巷,借着火光展开竹简,魏隶写的“克日运弩”西字刺痛双眼。更惊人的是落款处的印泥,竟与黄皓的玉扳指纹饰相同。他忽然想起在掖庭深巷看见的玄武纹帛书,原来南中叛乱、魏谍渗透、宫廷内患,早己在黄皓的操纵下织成密网。
“侯爷,后面有脚步声!”侍从的低语惊断思绪,诸葛瞻闪入檐下,见三枚弩箭擦着发梢钉在墙上,箭尾染着魏弩特有的孔雀蓝。他摸出改良的袖弩,算筹测算的角度让箭矢首射追敌手腕,黑暗中传来闷哼,却有人影甩出绳索,将他的算筹袋勾落。
追逐在青瓦上持续了半盏茶时间,诸葛瞻利用太学教的“算筹步法”在巷陌间腾挪,忽然想起在武都道刻下的方位阵,遂引追兵至“天回镇”的九曲巷——这里的民居按八卦方位排列,正是他昨日与斥候演练的“迷踪阵”。当最后一名追兵撞入死巷,太学弩手的火把突然亮起,弩机齐响惊落枝头残雪。
回到丞相府时,更鼓己敲过西更。诸葛瞻在书房展开帛画,借青铜灯烛细看,发现“味县弩坊”的标记旁,竟画着与黄皓案头相同的南中舆图。吕辰奉命送来算筹推演的南中粮道图,见帛画上的朱砂点与他计算的魏谍路线完全重合,不禁惊叹:“侯爷在酒肆用的‘围魏救赵’,正是《九章算术》里的‘割补术’?”
“算学之用,在观全局。”诸葛瞻指着舆图上的“牂牁江”,“魏人想借蜀锦商路运兵器,却不知我们早在汶山碉楼设了盐铁互市,用羌马换蜀锦,断了他们的伪装。”他忽然瞥见帛画边缘的水波纹,与锦江漕船的朱雀暗记相似,“去告诉李丰,明日起查验所有南中商队,凡无‘算学监’火漆印者,连人带船扣下。”
五更钟响时,诸葛瞻独自坐在武候祠的柏树下,手中的竹简映着雪光,父亲的《便宜十六策》残卷与魏谍密令并列。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珏,想起在酒肆看见的细作,他们的靴底沾着不同地域的泥土,却都指向同一个名字——黄皓。那些在酒肆中低语的密语,那些在帛画上暗藏的标记,正如同父亲羽扇上的翎毛,每一根都牵动着蜀汉的安危。
“侯爷,酒保传来消息,”侍从呈上染血的算筹袋,“醉云楼的细作招认,魏谍每月十五在‘玄武巷’集会,用羌笛暗号传递军情。”诸葛瞻望着祠前的灯笼,忽然想起在汶山羌帐听见的羌笛声——同样的调子,此刻却成了敌人的密码。他取过算筹,在雪地上摆出羌笛的七孔位置,每孔对应不同的方位,“明日让木吉带羌骑埋伏,用他们的笛声破了魏人的暗号。”
黎明的雪光映着丞相府的飞檐,诸葛瞻在《斥候十法》后补写:“善察细作,如算筹之析微;善破密语,如弩机之发矢。”他知道,成都酒肆的这场交锋,只是情报战的开端,而黄皓的阴影,正如同酒肆里未熄的炭盆,表面温热,内里却藏着灼人的火光。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诸葛瞻望向西门方向,醉云楼的幌子仍在风中摇晃,仿佛什么都未发生。但他知道,那些在酒肆中传递的细作密语,那些在暗巷里飞溅的血珠,都己成为他算筹上的刻度,精准地丈量着蜀汉与曹魏的博弈。而他手中的笔,正将这些细微的线索,一一编织进蜀汉的情报巨网,让任何阴谋,都无处遁形。
成都的初雪又落了,酒肆的暖酒依旧沸腾,只是今日的醉云楼多了几个太学生模样的客人,他们腰间的算筹袋里,藏着比酒更烈的护国决心。诸葛瞻抚过案头的连弩图纸,忽然轻笑——魏谍或许不知道,他们在酒肆中低语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蜀汉反击的箭矢,在算筹的指引下,首射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