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主任办公室的吊扇“吱呀”转着,钱浩盯着墙上中国地图,西个经济特区标着红圈,像西枚滚烫的硬币烙在1988年的夏天。老徐的钢笔尖在分配表上打滑,蓝墨水在“县经贸委”几个字上漫成乌云。
“留校名额就两个。”老徐用《江南日报》吸墨水,报纸头版登着价格闯关的新闻,“经贸委可是实权部门。”
钱浩摸着档案袋的火漆印,蜡油还带着余温,这让他想起妹妹出嫁那天,喜婆用红烛油补嫁衣扣子,烫得小梅首抽气。
“我回县里。”话出口时,钱浩感觉有根鱼刺卡在喉咙,窗外的蝉突然噤声——
老徐剧烈咳嗽起来,抽屉缝里滑出半张诊断书。“胃溃疡”三个字被钢笔划烂,签字栏盖着医院药房的章,他灌了口浓茶,茶叶渣粘在假牙上:“王主任是你校友,特意点名要人。”
钱浩眼前闪过钢厂账本——王主任的签名就压在“18吨”那栏。
图书馆后门的爬山虎枯了大半,林小雨攥着《政治经济学》,书脊裂开的口子露出火车票的蓝边,她凉鞋里的脚趾磨出血,去年冬天这双脚在雪地里踩出串脚印,通向他复习的仓库。
“我爸托关系问过了……”她声音发颤,“县里今年没外汇券配额。”凉鞋带突然断开,露出脚背的冻疮疤。
钱浩蹲下帮她系鞋带,闻到风油精混着雪花膏的味,去年除夕夜,她就是用这瓶风油精替他提神,玻璃瓶上还刻着“奖”字。
“这个……给你。”林小雨塞来信封,里头照片被剪去半边教学楼,钱浩摸到背面凸起的字痕,是钢笔用力过猛刻下的“等”字。去年落雪时,他们在这栋楼前拍毕业照,她围巾上的雪融成水痕。
档案室老徐头正在熔火漆,蜡油滴在牛皮纸上,腾起的烟带着硫磺味——和妹妹嫁妆箱里的臭炮仗一个味。“经贸委顿顿有肉。”老徐头鼓着腮帮子吹气,火漆凝成五角星,“比钢厂吃灰强。”
钱浩盯着他秃顶的疤,形状像账本上的红指印,老徐突然压低嗓子:“新来的王主任,他姑父管着县医院药房。”
离校那晚,搪瓷盆从床底滚出张X光片,钱浩就着月光看,患者栏写着“林卫华”,诊断日期是去年冬至——正是林小雨开始帮他补习的日子,片子边角粘着甘草片,苦味钻进鼻腔。
楼下口琴声跑调厉害,系学生会主席靠着自行车,车把网兜里搪瓷缸印着“深圳特区留念”,钱浩想起林小雨说过,她爸在供销社搬货扭了腰。
火车开动时,钱浩发现座位缝里塞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页间夹着张外汇券,角上盖着“限三日使用”的蓝章,他摸出钢厂的介绍信,公章正好遮住“王”字的半边。
县经贸委的玻璃镇纸里嵌着1984年粮票,钱浩转动它时,王主任脸上的黑痣从粮票缺口露出来——
“欢迎高材生。”王主任递来印着北京饭店的茶杯,杯底茶垢泛着中药黄,钱浩突然反胃,这味道和父亲咳在痰盂里的药渣一样。
末班车开走后,夜风掀起墙上的招工启事,父亲“倒卖粮票”的判决书泛着霉斑,而新贴的喜报上,“钱浩”二字正压在“优秀毕业生”的红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