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油发电机的皮带吱呀作响，幕布上的小马哥正在烧美钞，钱浩蹲在放映机旁，膝盖压着的蜡纸被汗水浸出个人形，卖牛仔裤的小赵不停挠腿，塑料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声。
“钱哥，真能钱生钱？”小赵把算盘珠拨得啪啪响，第五颗珠子沾着夜市炒面的葱花。
钱浩的铅笔头在“万元户五年存款表”上画圈，笔尖戳破三个洞。他想起父亲以前打算盘的样子——不是算钱，是算止疼片还够吃几天，老算盘缺了颗珠子，父亲就用半截粉笔代替，拨得满手白灰。
放映机突然跳帧，小马哥的风衣变成股票交易所背景，钱浩的铅笔“咔”地折断，幕布闪过“沪机检字84-235”，和捷克冲床合格证编号一样，父亲用红钢笔在维修单上圈过这个数。
“带红箍的来了！”
小赵踢翻腌菜坛，酸水溅到幕布上，钱浩伸手摸裤腰，妹妹的诊断书还在，坛子内壁结着褐色药垢，混着咸菜叶的馊味，上周护士递给他这个坛子时，里头上海肿瘤医院的中药还没晾干。
钱浩缩在倒扣的条凳后，手电筒光扫过幕布上的数字，联防队的胶鞋底粘着口香糖，踩在水泥地上“吧嗒”响，他突然明白父亲说的“数会骗人”，就像现在，明明该怕被逮住，眼睛却死盯着幕布上的235号。
膝盖顶到坛底刻痕时，钱浩的手抖了。这串“沪药试产003”的划痕，和妹妹药瓶被碘酒擦花的批号一模一样。坛沿还粘着片当归，是他上次煎药时漏掉的。
联防队的电筒光远了，钱浩摸黑捡起张蜡纸，油印的《内部参考》边角卷着，寻人启事照片里那人袖口磨破的线头，和他现在工装破的位置分毫不差。照片下的日期是1999年10月12日。
“啥机密文件啊？”小赵喷着七宝大曲的酒气凑过来，金鱼眼泛着血丝。
“天气预报。”钱浩把蜡纸揉成团，手心汗把“局部多云”洇成了褐斑，他突然想笑，父亲说得对，他们这种人的照片只配出现在寻人启事最下边，连悬赏金额都比寻猫启事少五块。
铝饭盒盖黏着昨天的阳春面汤，钱浩用勺柄撬出“咔”的一声，五根小黄鱼压着张机床合格证，蓝印章盖着“沪机检字84-235”。穿皮夹克的男人弹飞烟头，火星子落在牛仔裤堆里：“眼熟不？”
钱浩掏出北京饭店门卡，金属边在合格证上划出白道子。他忽然不抖了，就像那次修不好冲床挨父亲揍，竹尺抽在手心火辣辣的，反而踏实。
煤油灯把药瓶影子投在墙上，“沪药试产003”的3被划成7。妹妹在布帘后咳起来，声音像砂轮磨生锈的轴承。钱浩攥紧药瓶，塑料盖的毛刺扎进掌纹，父亲说那是德国人设计的“防滑齿”。
“HL料……”他摸着合格证钢印的凹痕，突然懂父亲最后那声叹气了。指甲掐进手心，血珠子滚到钢印槽里，把235染成了238，正是七号仓第三排水运舱的编号。
布帘外传来敲窗声，三长两短，钱浩把带血的合格证塞进裤兜，摸到昨天粘工作证的胶布还没干。他突然想起该去红星厂七号仓看看，父亲笔记本里夹着的仓库平面图，在第三排标了个红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