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林子里传来几声枪响，闷闷的，像砸在棉花上的石头。石野猛地睁开眼，把林清砚往怀里按了按，自己抄起那把磨亮的斧头，猫着腰往棚外探。
“别怕，我去看看。”他低声说，喉结紧绷着，眼里没了平日的温和，只剩警惕，像护崽的狼。
林清砚攥住他的衣角，指尖发白：“我跟你一起。”
“老实待着。”石野按住他的肩，力道不轻，“听话。”他难得用这种硬邦邦的语气，林清砚却没反驳，只看着他利落地窜进树林，背影在晨雾里缩成个小黑点。
棚里只剩火堆噼啪作响，林清砚抱着膝盖坐下，耳朵却竖得老高。他不懂枪，只在戏文里见过侠客用剑，可那枪声里的戾气，比戏台上任何花脸的怒喝都让人发慌。他摸出怀里那支石野捡来的野山果核，被磨得光滑温润，是这些天唯一的念想。
不知过了多久，草叶响动传来，林清砚猛地抬头，看见石野回来了，身上沾着草屑，手里却多了只扑腾的山鸡。
“是打猎的，往山那边去了。”石野把山鸡捆在木桩上，语气松了些，“这畜生撞我跟前，正好，今晚给你炖汤。”
林清砚看着他胳膊上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血珠正往外渗，心里一紧，忙扯过自己的衣角想去擦。石野却往后躲了躲：“没事，小口子，比钢筋划的轻多了。”
“什么叫没事？”林清砚皱眉，声音里带了点急，“万一感染了怎么办？山里连个诊所都没有！”他踮脚去看伤口，眼里的担忧像要溢出来，“跟你说过多少次，小心点，小心点……”
石野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突然就笑了。他抬手想揉揉林清砚的头发，又想起手上有血，便收回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知道了，以后一定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让你担心。”
林清砚这才消了气，低头从行囊里翻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还是上次石野替他包扎时剩下的。他沾了点药膏，轻轻往石野伤口上抹，指尖柔得像春风拂过。
“嘶——”石野倒吸口凉气，不是疼，是那微凉的指尖触在皮肤上，痒得他心头发颤。
“弄疼你了？”林清砚立刻停手。
“没有没有。”石野忙摆手，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这小口子划得值，“你弄，轻点儿就行。”
傍晚炖的山鸡汤，香气飘出老远。石野把最嫩的鸡腿夹给林清砚，自己啃着带骨的鸡架，吃得满嘴流油。林清砚没动鸡腿，用勺子把肉剔下来，拌进粥里推给他：“你多吃点，补补。”
石野没推辞，呼噜呼噜喝着粥，眼角的笑纹堆在一起。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疼过，连亲娘走得早，工地上更是各顾各，哪见过这样细致的光景。
夜里躺在草堆上，听着外面的虫鸣，林清砚突然想起什么，戳了戳石野的胳膊：“你今天笑什么？我生气的时候很好笑吗？”
“不是。”石野转过身，借着月光看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就是觉得……有人管着，挺好的。”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一个人，闯了祸没人骂，受了伤没人管，有时候真想……”他没说下去，只握紧了林清砚的手，“现在有你，真好。”
林清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软的，暖暖的。他往石野怀里靠了靠，听见他胸腔里的心跳，比任何戏鼓都让人安心。
“石野，”他轻声说，“等出去了，我们找个小院子住吧。不用太大，有个院子就行。我种点花，你……你可以劈柴，或者……”他想了想，笑了，“或者学我教你的字。”
“好啊。”石野立刻应道，眼里闪着光，“再搭个棚子，给你练功。我就在旁边看着，你唱多久，我就看多久。”他顿了顿，突然冒出句粗话，“他娘的，以前觉得活着就是混口饭吃，现在才知道，活着能有个盼头，是他娘的真好。”
这话糙得很，在戏班里是要被先生罚抄的。可林清砚听着，却觉得比任何温言软语都动人。他知道，这粗话里裹着的，是石野最真的心意，是这糙汉三十年里，第一次敢有的期盼。
他忍不住笑了，往石野怀里缩得更紧：“嗯，真好。”
月光透过棚顶的破洞照下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一只沾着药膏的清凉，一只带着烟火的温热，却紧紧扣在一起，像被岁月的钉子牢牢钉住，拆不开，也分不开。
石野看着怀里熟睡的人，睫毛在月光下投出浅浅的影。他想，这辈子走过最险的工地，爬过最高的脚手架，都没此刻踏实。原来真心这东西，跟钢筋不一样，不用扛，不用顶，只要揣在怀里，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低头，在林清砚额头轻轻碰了下，像对老天爷许了个愿。
管他娘的以后有多少风雨，老子都接着。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啥坎儿都过得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