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的钱包里,塞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应该是有不少年头,明显有些泛黄。
照片里是一位十西五岁的少女,坐在一台钢琴的弹琴侧影。
少女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琴键,身上是一件白色连衣裙。
黑琴白裙,对比明显。
照片里的少女因为弹琴的动作,微微歪着头,只能看到三分之一的侧脸。
尽管如此,唐云锦还是认出,那是她的照片。
钢琴很新,一旁墙上的木质墙裙却漆皮驳剥。
那是少年宫里的练琴室。
旁边窗台上,隐约露出来的万年青,是她送给钢琴老师的教师节礼物。
沈既白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而且……
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拍过这样的照片。
“唐阿姨,我们收拾好了。”
“来啦。”
唐云锦将钱包合拢,塞回沈既白的大衣。
回到几人身侧,她主动抬起手掌,帮沈既白把大衣披到身上。
几人回到家属院,顾家姐弟洗漱完毕,回房间休息。
沈既白拿着准备好的干净衣服,走进洗手间。
唐云锦用煤气灶烧好热水,帮着岁岁洗完手脚和小脸,帮小家伙脱掉厚重的棉衣。
帮她冲好一瓶热奶,送到小家伙手上。
“一会儿妈妈还要回工厂,吃饱你乖乖睡觉。”
小家伙抱着奶瓶,乖乖地点点小脑袋。
【麻麻放心工作,本宝宝不用你担心。】
等小家伙喝完牛奶,唐云锦仔细捏着小牙刷,帮小家伙刷刷她的几颗小白牙。
岁岁毕竟还小,思想是的,身体却还是个宝宝。
小嘴还没擦干净,小家伙就靠在她胸口睡着。
将她抱进主卧,放到小床上,唐云锦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目光落在沈既白挂在衣架上的大衣,想起那张照片,她微微失神。
洗手间房门打开,沈既白手里抓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
“你也洗漱一下休息吧,一会儿我去工厂就行。”
“你又不懂做衣服,去干什么?”
“我确实不懂做衣服,但是……管理我还是多少懂一些的。”
沈既白倒来一杯热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怎么,怕我耽误你的事?”
“少跟我嬉皮笑脸的。”
唐云锦夺过他手中的毛巾,帮他把脸侧没擦到的水渍抹掉。
顺手将男人拉过来,按坐在沙发上。
“沈既白,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和我结婚到底为什么?”
女孩子的表情太过严肃。
沈既白感觉到事情不妙,微微皱眉。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提醒你,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给我耍花花肠子。”
唐云锦抬起右手,食指指住男人的脸。
“如果你敢骗我一个字,明天一早,我就去婚姻登记处和你离婚。”
“如果……我说实话,你就不和我离婚?”
“那可不一定。”唐云锦翻个白眼,“你说假话,我肯定离;你说真话……我可以考虑一下。”
挺首后背,沈既白在沙发上坐正身子,向她倾过身。
“是不是……我妈对你说什么了?”
今天在工厂组装机器的时候,沈既白多少也听到职工们议论。
因此,也知道这一批订单是东方红歌舞团。
母亲是那里的团长,这样的大订单说不定与她有关。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唐云锦瞪他一眼,“好,你不说是吧……离婚。”
将毛巾丢在他身上,她站起就走。
“云锦……”
沈既白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回沙发上坐下。
“你别生气,我说还不行。”
“说。”
“我承认……”沈既白犹豫几秒,“收养顾家姐弟,必须要结婚的事是我骗你的。”
唐云锦咬住后牙,“沈既白,你果然骗我呢?”
“你先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
生怕她甩手走掉,沈既白站起身。
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面前蹲下身。
“其实我最开始没想骗你,我也想慢慢来的,可是你为了分房子要去相亲,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阻止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那你也不应该骗我。”
“如果我不找个理由的话,你会同意和我结婚吗?”
唐云锦张了张唇,没出声。
当时的情况,如果沈既白没有拿出顾家姐弟当幌子,她确实不会选择他。
“好,这个问题算你过关,下一个问题……”唐云锦抿抿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惦记上我的?”
“那不叫惦记,那叫喜欢。”
“你少给我抠字眼,反正你就是对我图谋不轨。”
注视着女孩子气恼的脸,沈既白微微唇角。
“你还笑?”唐云锦咬牙切齿,“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扔出去?”
两手从她的膝盖移过去,轻轻拥住她的腰,他主动向她凑了凑。
“我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身上就是一件衬衣,这样扔出去,肯定会冻坏,你舍得扔吗?”
“沈既白,我发现你……”唐云锦哭笑不得抿抿唇,“原本你不光喝醉酒不要脸,你平常就不要脸你!”
沈既白抬着头,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以前就是太要脸了,才会一次次犹豫,如果我以前就像现在这样不要脸,你也不会嫁给方孝文。”
他的语气太过深沉,甚至还有些难过。
“你……”唐云锦皱起眉,“你到底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你还记得,那个你藏到树上的男孩吗?”
唐云锦注视着他的脸,一脸不敢置信。
“你……你就是那个把我小豆冰棍,砸在地上的男孩?”
“没错。”沈既白弯唇,“就是我。”
那还是特殊时期结束之前,唐云锦还在上小学。
到市文化宫参加一个演出排练,她为了省下一根冰棍没坐公交车,走路回来。
买回一根小豆冰棍,准备找个树荫坐着吃。
一个比她大的男孩子,突然背着一只小提琴从墙上跳下来,正砸在她的冰棍上。
好不容易省下的五分钱,一口没吃全掉在地上。
她抓着男孩让对方赔,结果胡同里突然一群人追出来。
男孩慌乱地背着小提琴爬到树上藏起来。
幸好她在树上帮他打掩护,对方才躲过一劫。
“你那天救的不光是我,我的小提琴箱子里装得不是琴,是我爸的一些机密文件,如果当时被他们搜到,我们一家就全完了。”
沈既白语气郑重,一脸感激。
“云锦……是你救了我们一家。”
上下打量沈既白一眼,唐云锦皱了皱眉。
“可是,那会儿我才十岁,你就喜欢我,你有病啊?再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去文化宫看过你的演出,报幕的时候说过你的名字。”
“那也不对啊?”唐云锦还是不明白,“我们后来也没见过。”
“不对,见过。你在少年宫学武术、钢琴和合唱,我的小提琴老师也在那里教小提琴。我和你高中在一个学校,比你高两届,你入学的时候,我上高三。”
开学的那一天,在操场上看到她,是他那个学期最开心的一天。
他也想过,像其他男生一样给她写情书,或者想方设法地和她认识。
可是,那时候他太年轻。
脸皮薄,矜持……
怕她不喜欢他,只敢远远地看。
那时候总以为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可是……
等到高考结束,就要离开学校。
他终于鼓起勇气给她写信的时候,却己经失去将信给她的机会。
唐云锦因为奶奶去世退学,再也没有去过文化宫,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
后来,他上大学、公派出国、到部里工作……
两个人就像是两条交叉之后的线,向不同的方向延伸。
越走越远。
首到,他被调回国内。
那天晚上因为工作加班,在大雪的路边,差点撞到她身上。
看着暗恋多年的女孩子,抱着一个孩子站在路边。
沈既白一度以为,这又是命运给他开的一个玩笑。
原来以为,两人这一次的命运交轨之后,又会像之前一样各奔前程。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唐云锦说出离婚的时候。
沈既白才知道,原本老天待他不薄,还给他一个机会。
“我知道我这么说可能有些卑鄙,可是在电影院里,听说你要离婚的时候……
我好像又回到高三那年开学那天,在操场上看到你的时候。
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