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香港。
明报周刊的编辑部里,老式风扇在头顶缓慢转动,扇叶上积着经年的灰,每一次旋转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是某个遥远年代的叹息。窗外,中环的喧嚣被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只有偶尔传来的电车铃声能穿透这间充满油墨味的房间。
总编辑陈志明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时,手里端着两杯鸳鸯奶茶。塑料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胡桃木桌面上留下圆形的印记。
"颜先生,久等了。"他将其中一杯推向坐在访客椅上的男人,"今日的奶茶甜度刚好,你试试。"
颜书鸿接过杯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七年过去,他仍保持着初到香港时的模样——白西装依旧挺括,只是领口别着的红玫瑰换成了更低调的银质玫瑰胸针。这枚胸针是去年周慧敏在东京银座送给他的,说是古董店里淘来的昭和时期旧物。
"陈总编客气了。"他抿了一口奶茶,茶香与奶香在舌尖交融,甜中带着微微的苦涩,"您电话里说的照片..."
陈志明放下杯子,从牛皮纸档案袋中取出一张黑白照片,轻轻推到颜书鸿面前。照片上的场景颜书鸿很熟悉——那是上个月在兰桂坊"蓝调"酒吧的周年庆,林子祥正在台上唱《每一个晚上》,而他站在角落的霓虹灯牌下。
诡异的是,照片里他的影子并非人形,而是一把斜倚在墙边的萨克斯风。
"我们的摄影师阿坚发誓说,当晚绝对没看见你带乐器。"陈志明掏出手帕擦了擦镜片,"更奇怪的是..."
他翻开照片背面,上面用蓝色原子笔写着一行小字:"1997年6月30日,请带这张照片到上海和平饭店"。字迹己经有些褪色,像是多年前写下的。
颜书鸿的指尖微微发凉。这七年里,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无人演奏却自动响起的萨克斯曲、凭空出现在他口袋里的未来物品、陌生人递来的写着准确预言的纸条。系统从不解释这些异常,就像它从不解释为何每次恋情结束后,对方都会忘记分手时的痛苦,只留下美好的回忆。
"可能是暗房冲洗时..."
"不可能。"陈志明打断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本泛黄的剪报集,"看看这个。"
剪报的第一页是1985年明报周刊对颜书鸿的专访,标题是《台湾来的神秘音乐人带起萨克斯风潮》。报道本身没什么特别,但在版面最下方,有人用钢笔添加了一段手写诗句:
> "九七不是终点
> 萨克斯自会在黄浦江畔醒来
> 玫瑰凋零时
> 记得查看1992年4月刊的封面"
颜书鸿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这段文字不可能是1985年存在的——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未来会在上海开咖啡馆。更诡异的是,诗句的笔迹与他自己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本剪报是资料室的'幽灵档案'。"陈志明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着桌角,"每次搬迁都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新办公室。上周整理西月刊资料时,它又..."
窗外忽然传来街头艺人的口琴声,吹的是《狮子山下》的旋律。颜书鸿走到窗前,看见遮打花园的榕树下,一个穿褪色牛仔衣的少女坐在长椅上,脚边摆着打开的琴盒。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要登这首预言诗吗?"陈志明问。
颜书鸿没有立即回答。他从西装内袋取出那支Montblanc钢笔——这是1987年程美琳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给永远捉摸不透的你"。
"登。"他在诗句下方补上一行新词:
> "当渡轮驶离皇后码头
> 请听清水湾的潮声
> 那是我用萨克斯
> 与香港告别的频率"
钢笔尖突然渗出一滴红墨水,在纸面晕开成玫瑰形状。陈志明倒吸一口冷气,而颜书鸿己经起身走向楼梯——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响起:
"上海咖啡馆二楼包厢,1997年6月30日的《苹果日报》即将出现在古董留声机下方。"
楼梯转角处,穿牛仔衣的少女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口琴声停了。她摘下墨镜,露出右眼角那颗与程美琳一模一样的泪痣。
"颜先生。"她的声音比外表成熟许多,"1989年移民温哥华前,我姐姐留了一盒卡带给你。"
她从背包里取出印有"G"字样的TDK磁带,透明塑料壳里能看到卷绕的棕色磁带。颜书鸿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手指,一瞬间仿佛听到遥远的、像是从未来传来的萨克斯声,正在吹奏一首陌生的旋律。
"她说...你会在今年西月听到里面的内容。"少女重新戴上墨镜,"还有,她让我提醒你查看半岛酒店213号保险箱。"
风扇突然停止转动。编辑部陷入诡异的寂静,连中环的车流声都消失了。颜书鸿低头看着手中的磁带,发现标签上用铅笔写着小小的日期:1997.06.30。
下午三时·半岛酒店
213号保险箱里只有三样东西:
1. 一张1990年利舞台演唱会的后台通行证,上面有梅艳芳的签名和一行小字:"记得提醒我在97年唱《夕阳之歌》"——奇怪的是,这场演唱会梅艳芳实际唱的是《梦伴》。
2. 一枚九龙城寨清拆时流出的砖块碎片,用红丝带系着,附带的纸条写着:"放在上海咖啡馆的钢琴上,能阻止系统重置"。
3. 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印着"至1997年的颜书鸿",落款日期却是1992年4月15日——也就是今天。
颜书鸿站在保险箱前,听见酒店大堂的钢琴师正在弹《月半小夜曲》。这首1987年他"写"给李克勤的歌,此刻听来格外遥远。
午夜·上海咖啡馆
打烊后的咖啡馆安静得能听见黄浦江的潮声。颜书鸿坐在二楼包厢,将卡带放入老式录音机。
先是长达三分钟的空白磁带噪音,接着突然响起程美琳的声音:
"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1997年真的要来了..."她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是在很远的时空录制,"我在温哥华见到了未来的你...不,应该说是另一个你..."
录音中途突然插入一段萨克斯演奏,正是白天他在楼梯口听见的陌生旋律。曲调忧伤得让人心颤,像是预知了某种无法避免的离别。
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录音机自动弹出磁带。颜书鸿发现卡带外壳内侧用极小的字刻着一行诗:
"当双城都下起雨时
记得白玫瑰与红玫瑰
从来是同一个月亮
投下的不同影子"
窗外,1992年上海的春雨悄然而至。而在颜书鸿看不见的维度里,1997年香港的暴雨正在维多利亚港上空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