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军事演习区 | 2013年春
黄沙漫卷的天空像一块褪色的旧帆布,将整个演习区域笼罩在昏黄的光线里。晏清扬趴在战术坑道的边缘,脸颊紧贴着滚烫的沙石。防风镜的橡胶边沿己经渗进了细沙,摩擦着眼角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痛。
"红方医疗队遭袭......坐标E7区......需蓝方协助转运伤员......"
耳机里的指令断断续续,夹杂着电流的杂音。晏清扬眯起眼睛,透过漫天飞舞的沙尘,隐约看见远处沙丘间飘摇的白色十字旗。那是战地救护点的标志,在狂风中像一片脆弱的羽毛。
他调整了一下防毒面具的束带,确保密封性。沙粒敲打在迷彩服上的声音密集如雨点,每一步移动都需要对抗风沙的阻力。当他终于跌跌撞撞地冲进医疗帐篷时,扑面而来的酒精味让他恍惚了一瞬。
帐篷内光线昏暗,几盏应急灯在沙尘的包围中投下摇晃的光影。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右耳的挂绳上打着一个精巧的结。这个细节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晏清扬的记忆深处。
他记得这个打结的方式。章拂柳总是这样系口罩,说这样既不会滑脱,又不会勒得耳朵生疼。那年他打球扭伤手腕去医务室,她就戴着这样系法的口罩,指尖沾着药水的凉意,轻轻按在他的伤处。
"伤员编号?"
声音从口罩后面传来,闷闷的,却让晏清扬的呼吸为之一滞。戴着蓝口罩的女军医背对着他,正专注地为一名伤员进行静脉注射。沙尘从帐篷的缝隙不断钻入,在她白色的医用手套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金黄。
晏清扬报出一串数字,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她的左胸口袋。那里别着一支旧钢笔,墨囊处缠着熟悉的医用胶布——这种修补方式,和章拂柳高中时修钢笔的手法如出一辙。
帐篷外,风沙的呼啸声忽然变得遥远。晏清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医务室,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章拂柳低头为他包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蓝口罩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血压稳定,准备转运。"
女军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双圆润的眼睛——这不是章拂柳。那一瞬间,晏清扬感到一阵荒谬的失落,随即又为自己的期待感到可笑。怎么可能在这里遇见她?章拂柳此刻应该在上海的某间手术室里,头顶是无影灯刺眼的白光,而不是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
但那个口罩绳结,那支缠着胶布的钢笔......晏清扬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女军医的动作。她处理伤员的熟练手法,转身时白大褂扬起的弧度,甚至是用纱布时撕扯的力度,都带着某种令他心悸的熟悉感。
"你认识章医生?"他突然问道,声音在防毒面具后显得沉闷。
女军医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圆眼睛微微睁大:"章拂柳医生?她是我在华山医院的导师。"她继续低头整理器械,"你怎么......"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打断了她的问话。导演部的军官掀开帘子大步走进来,身上的作训服沾满沙尘。"蓝方医疗队注意,演习暂停。沙尘暴升级,所有人员立即撤往安全区。"
在匆忙的撤离中,晏清扬看见帐篷外的沙地上,有人用碎石摆出了"SHS"三个字母——上海中学的缩写。这个发现让他的心脏猛地收紧。风沙中,那些石块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固执地保持着形状,仿佛在对抗着即将将它们吹散的狂风。
回到临时营地后,晏清扬在整理装备时,从作训服的内袋里摸出了自己的备用口罩。不知什么时候,他己经在右耳绳上打了一个结——歪歪扭扭的,远不如章拂柳系得漂亮。这个无意识的举动让他怔住了,指尖轻轻着那个失败的绳结。
夜深时,沙尘暴终于渐渐平息。晏清扬站在营帐外,望着戈壁滩上清澈起来的星空。北斗七星的勺柄指向南方,那里有灯火通明的城市,有消毒水气味弥漫的医院走廊,有一个戴着蓝口罩的身影在无影灯下专注地缝合伤口。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章拂柳的情景。那是在华山医院的走廊上,隔着厚厚的玻璃窗。她戴着同样的蓝口罩,正在指导一群实习生。她的声音通过医院的广播系统隐约传来,冷静而清晰,讲解着某种复杂的手术技巧。那时他就站在走廊拐角处,手里捏着一张伪造的《战友转院申请》,最终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
帐篷里,同寝的战友发出均匀的鼾声。晏清扬轻轻展开那张被他揉皱又抚平多次的申请单,上面盖着己经模糊的红色公章。月光透过帆布帐篷,在纸面上投下细密的网格状阴影,就像那年医务室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的光纹。
风又起了,带着戈壁滩夜晚特有的寒意。晏清扬将备用口罩重新放回口袋,那个歪扭的绳结硌着他的指尖。明天,演习还将继续,沙尘会掩盖今天的所有痕迹,包括沙丘上那个用碎石拼出的缩写。但在某个手术室里,会有一个医生依然用她特有的方式系着口罩,右耳绳上的结永远工整而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