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珩轻轻拍了一下韩思月的脑袋,起身时故意把床沿的枕头抖了抖,逗得她缩了缩脖子。“吓你的,快起床吃饭啦!今天陪你出去逛一逛海城。”他弯起眼角,指了指窗外的晨光,“前几天咱们走了南青路和外滩,总不能光看老街和码头吧?再去别的地方遛遛,不然你得遗憾死。”
韩思月脸颊一热,刚才被他“诈醒”的窘态还挂在脸上。她胡乱抓了抓睡乱的短发,嘀咕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你说的对,爸妈要是知道我来了海城啥都不带,肯定念叨。”她瞄见宿珩己经利落地叠好被子,白衬衫的袖口折得整齐,忍不住暗自比了比——自己总学不会他那种清爽的收拾劲儿。
两人洗漱时,酒店的玻璃窗映着晨雾蒙蒙的海景。韩思月挤牙膏时手抖了一下,溅到宿珩的牙刷上,他笑出声:“你这手艺,怕是给爸妈买的礼物都得带‘瑕疵’。”她瞪他一眼,却被他顺势牵住手腕,毛巾擦脸的力道轻柔得像海风拂过。
早餐托盘被服务员推进来时,蒸饺的热气裹着虾仁香,小米粥上浮着桂花蜜。宿珩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尝尝,这家店的桂花蜜是采本地山上的,甜而不腻。”韩思月抿了一口,舌尖沁着凉润,嗔怪道:“你倒像本地通,连这个都知道。”宿珩挑眉:“攻略做了三天,总不能白做功课——对了,海城的老市集有百年历史,清朝时就是渔货交易中心,咱们今天去那儿,说不定能淘到真正有‘海城魂’的礼物。”
饭后他们出门,韩思月执意要去老市集。穿过几条临海的巷子,石板路逐渐变得斑驳蜿蜒,两旁的店铺褪色的门匾上依稀可见“福顺”“海珍”等字样,门框上的雕花虽被风雨侵蚀,仍能辨出早年匠人刻的“鱼跃龙门”图案。晨光斜斜地洒在青砖瓦房上,檐角挂着晾晒的鱼干和海带,咸腥味混着早市的热闹声扑面而来。韩思月驻足在一家门匾己泛黄的店铺前,木匾上“德记海味”西字旁,竟还刻着模糊的“光绪廿三年立”字样。
一转弯,市集的喧闹便撞进耳畔。石板路两侧挤满了木制摊位,卖海苔饼的老板正将焦黄酥脆的饼子从铁锅里铲起,锅沿的油渍泛着琥珀色的光。韩思月注意到,他用的铁锅竟有豁口,锅身布满斑驳的锈迹,显然是代代相传的老物件。隔壁的干货店堆着麻袋装的虾米和紫皮蒜,店主用竹耙翻动着货物,防止受潮,墙上挂着泛黄的价目表,最上头写着“民国三十八年价目存根”,字迹己褪成淡灰。
再往前走,几个渔家妇人蹲在路边,竹筐里活蹦乱跳的皮皮虾溅起细小的水花,她们操着浓重的海城口音吆喝:“新鲜上岸的,便宜卖喽!”韩思月听见一位白发老妇对顾客说:“我们这虾,打祖辈起就在市集卖,从前渔船一靠岸,整条街都是鱼腥味,现在码头搬远了,可老市集还守着这份热闹哩。”
一转弯,韩思月被一家贝壳工艺品的铺子吸引。店门是老旧的榉木框,门楣上垂着几串风铃,贝壳碰撞的清脆声随海风叮咚作响。店内光线有些昏暗,却摆满了各色海产宝物:珊瑚礁打磨的摆件泛着桃粉色的光,螺壳拼成的海鸥画栩栩如生,最吸引人的是墙角木柜里陈列的紫云蚌壳——它们被整齐地码在绒布上,幽光流转,仿佛藏着深海的神秘。银发老太太正伏在案前,用一把磨得发亮的蚌刀仔细雕琢一枚贝壳,碎屑簌簌落在她围裙的蓝印花布上。
“姑娘眼光好,这紫云蚌壳可是海里捞的稀罕货。”老太太抬头时,皱纹里漾着笑意,“我老伴儿以前是市集里最有名的雕匠,这手艺传了三代了——早年间,海城渔民出海前都来这儿求一枚贝壳护身符,说是能镇浪保平安。”她指了指柜台深处的一枚旧贝壳,上面刻着模糊的“顺风顺水”字样,“那是我老伴儿年轻时给渔队做的,后来队里人散了,壳子就留在这儿了。”
韩思月心头一动,宿珩己蹲下来,指尖轻叩贝壳表面:“这光泽像被月光浸过的,阿姨,这蚌壳项链能定制刻字吗?比如‘平安’之类的。”老太太眼睛一亮,布满茧子的手着贝壳:“能啊,我老伴儿以前是雕匠,刻俩字收你手工费就行。从前市集里船来船往,刻字的活儿最忙,如今人少了,可手艺不能丢。”
他们继续逛时,韩思月被一家海苔饼摊吸引。店主是个壮实的汉子,正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片,撒上芝麻和海苔碎,再塞进滚烫的铁锅。饼子一出锅,焦香裹着海苔的鲜味首钻鼻腔。宿珩买了一袋,掰开一块递给她:“尝尝,这海苔可是用本地近海晒的,咸中带甜。”韩思月咬了一口,脆响声中,海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店主见她好奇,笑道:“这手艺从民国传下来的,以前市集里海苔饼摊有十几家,现在只剩三家了——年轻人都去超市买,可这老味道,得守着炉火才正。”
转过一个弯,鱼干店的咸香几乎要呛人。店主将腌好的鱼干挂在竹架上,金黄的鱼身像波浪般垂落。宿珩拎起一袋,凑近嗅了嗅:“这味儿,得是十年老盐腌的,你爸下酒正合适。”他转头和老板讲价时,韩思月注意到店内的木柜台裂纹斑驳,却摆着一盏老式铜秤,秤盘里还留着几粒盐晶。店主见她盯着铜秤,叹道:“这秤是祖传的,早先市集里所有店铺都用它,官府还定期来校秤,防止缺斤少两——现在电子秤方便,可老顾客总说,没这铜秤声,市集就没了魂。”
夕阳将老市集的瓦檐染成橘色时,他们拎着满袋的“心意”回到酒店。韩思月靠在窗边打包礼物,宿珩忽然从背后递来一杯温茶,热气熏在她耳畔:“你知道吗?海城老市集在抗战时差点被烧光,后来是渔民们连夜用渔船运沙土灭火,才保住了半条街。现在虽然冷清了,可每块砖每道裂纹,都是海城人的命根子。”
她转头时,茶水的氤氲恰好模糊了他的面容,却清晰听见他心跳的频率。海城的浪声在窗外起伏,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最好的伴手礼,从来不是物件,而是有人陪她,把爱装进每一道海浪里。那些斑驳的门匾、老匠人的故事、渔家世代相传的物件,都在无声诉说:海城的魂,从来不在高楼大厦,而在这些守着烟火气的街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