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李云龙捏着那张歪扭的信纸,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信纸边缘被山风掀起一角,扫过他虎口处那道陈年刀疤——那是前世在淮海战场替老战友挡刺刀留下的,此刻竟跟着心跳突突作痛。
"灰鹰这老狐狸,嗅觉比野狗还灵。"他突然把信纸拍在炕桌上,震得茶碗里的水溅出几滴,"小王的鞋底夹层塞的是咱们从日军运输队截的麻纤维,按理说查不出破绽......"
赵刚摘下眼镜,镜片上的裂痕在火光里像道小闪电。
他指尖抵着眉心,另一只手翻着刚从特务身上搜来的密电码本:"怕是小王最近送的情报太顺了。
上回说咱们在阳曲县藏了三百条步枪,灰鹰派小队去查,结果连个枪托都没摸着——他起疑是迟早的事。"
李云龙突然抄起炕沿的搪瓷缸灌了口凉水,冰得后槽牙发酸。
前世就是这样,情报员被识破时他还在前线打仗,等收到消息只看见小王被挂在城门楼的尸体,胸口插着"共党间谍"的木牌。
这回说什么也得把人捞回来。
"得给灰鹰喂口更肥的。"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被烟草染黄的牙齿,"假作战计划,就说咱们三日后要打县城东侧的仓库。"
赵刚的手顿在密电码本上:"东侧仓库?
那地方我去过,就堆了二十袋发霉的高粱米,日军连个岗哨都没派。"
"所以才是假的啊!"李云龙抽出墙上的地图,用铅笔在"物资转运站"位置重重画了个圈,"灰鹰要是信了,肯定调兵去仓库埋伏;他要是不信,派小队来探虚实......"他的笔尖沿着公路线划到转运站,"正好撞咱们真家伙上。"
窗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周文书牵着青骒马立在院外,马脖子上的汗还没干。
李云龙冲他挥挥手:"回吧,跟交通站说,今晚子时前必须把信送到小王手里。"周文书翻身上马时,李云龙又补了句:"让他把鞋底的麻纤维全换成咱们新截的关东军特供棉——灰鹰要是查,就说上个月给老乡换粮时沾的。"
周文书的马灯渐渐消失在山坳里,赵刚把密电码本推过去:"我让人把假计划用这本子的密码译了,你看看。"
李云龙扫了眼纸上的日文电文,突然抄起铅笔在"主攻营"后面加了个括号,里面写着"新二营"——这是他专门设的套子,新二营刚组建半个月,连军装都没发齐,灰鹰要是真信了,肯定笑话八路军拿民兵当主力。
"让魏和尚来。"他冲门外喊了一嗓子,没多会儿就听见皮靴踏地的闷响。
魏和尚往门槛上一靠,肩膀几乎要蹭到门框:"团长,啥任务?"
"带突击队去转运站南边的土坡,今晚就挖工事。"李云龙把地图拍在他胸口,"记着,枪油擦三遍,扳机护圈用布包上——别让露水渗进去。"
魏和尚捏着地图的手紧了紧:"要是小鬼子不来咋办?"
"不来?"李云龙摸出烟卷点上,火星子在夜色里明灭,"那说明灰鹰比老子还精,到时候咱们就把转运站的汽油全浇仓库高粱米上,烧他个透亮。"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哨兵的吆喝:"谁?"
"旅部通讯员!"
门帘一掀,个戴八角帽的小战士冲进来,手里攥着封贴着鸡毛的急件:"团长,旅部说日军今天下午在忻口方向增了两个中队,有可能要搞大扫荡!"
李云龙的烟卷"啪"地掉在地上。
他蹲下身捡烟,余光瞥见赵刚己经把地图收进铁皮箱——这是他们商量好的,要是灰鹰派细作混进旅部,就得让"大扫荡"的风声传出去。
"告诉旅长,"他首起腰时脸上己经堆起愁容,"独立团明天就往吕梁山转移,让各营把锅碗瓢盆全带上,动静越大越好。"
小战士跑远后,赵刚把铁皮箱锁好:"灰鹰要是听见转移的消息,肯定觉得咱们怕了,假计划就更真了。"
李云龙没接话,他望着窗外的星空,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指挥部。
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平安格勒战役时,他也是这样望着星空,想着秀芹在城楼,想着二营还没赶到。
这回不一样了,他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的刻痕硌得手心发疼——小王的名字,他还没刻上去。
"去把一营长叫来。"他对赵刚说,"让他明早带着三排去仓库东边的玉米地,每人扛把锄头——就说咱们要开荒种土豆。"
赵刚推了推眼镜:"这是要......"
"让灰鹰的探子看着。"李云龙笑得像只老狐狸,"土豆地底下埋两箱手榴弹,等小鬼子来挖土豆......"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轰!"
夜越来越深,指挥部的油灯芯"滋"地爆了个灯花。
李云龙蹲在炕边抽完最后半支烟,把烟头按进装着清水的茶碗里。
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倒映着他眼底的光——那光像把淬了毒的刀,就等着三日后的夜风吹起。
院外传来哨兵换岗的脚步声,李云龙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
他听见自己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像在数着时间:两天,一天,半宿......
"赵政委,"他突然说,"等打完这仗,我想去太原城买块表。"
赵刚正在整理文件,闻言抬头:"买表干啥?"
"记时间。"李云龙望着窗外渐沉的月亮,"前世吃够了时间不准的亏,这回......"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得让小鬼子的表,跟着老子的心跳走。"
远处传来雄鸡的第一声啼鸣,李云龙摸出驳壳枪检查弹仓。
子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一排等着出膛的獠牙。
他知道,此刻在太原城某个小面馆里,小王正把那张假计划塞进鞋底夹层;而灰鹰的特务们,正躲在街角的腌菜缸后面,盯着小王裤脚上的泥点。
三日后的黄昏,会有两场伏击。
一场在东侧仓库的高粱地里,一场在物资转运站的土坡后。
李云龙把枪插回腰间,指腹轻轻抚过枪柄上的刻痕——这一回,他要让所有刻在上面的名字,都活下来。
山脚下突然传来马队的嘶鸣,是一营长带着三排出发了。
李云龙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转身对赵刚笑了笑:"准备好吧,老伙计。
灰鹰的爪子伸得越长......"他拍了拍桌上的密电码本,"咱们拔得越疼。"
此时的县城日军指挥部里,灰鹰正捏着小王送来的电文。
他的金丝眼镜反着光,遮住了眼底的算计。
副官凑过来:"大佐,是否要派小队去仓库监视?"
灰鹰用钢笔敲了敲"新二营"三个字,突然笑了:"派两个中队。
让他们带着重机枪,埋伏在仓库后面的土沟里......"他的笔尖划过地图,停在物资转运站,"另外,让骑兵小队今晚就出发,绕到吕梁山背面——我倒要看看,李云龙的独立团,到底是转移,还是......"
他的声音消失在电报机的"滴答"声里。
而在百里外的独立团指挥部,李云龙正把最后一颗子弹压进弹仓。
他望着墙上的地图,手指在"东侧仓库"和"物资转运站"之间来回移动,像在拨弄命运的算盘。
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处青灰色的山梁。
李云龙点燃最后一支烟,看着烟雾在晨光里盘旋上升——那形状,像极了即将展开的罗网。
三日后的黄昏,残阳把山梁染成血红色。
李云龙蹲在指挥部土坯墙后的观察哨里,拇指反复着腰间驳壳枪的雕花握把——这是他特意让铁匠在枪柄上刻的"稳"字,此刻被手心的汗浸得发亮。
"团长,魏和尚那边有动静了。"赵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望远镜筒在夕阳下闪了下。
李云龙抓过望远镜,镜头里转运站的日军岗哨正抱着枪打盹,两个挑水的炊事兵晃悠着往厨房走——这跟他三天前派侦察兵画的草图分毫不差。
"让一营把玉米地的手榴弹引信再松半圈。"李云龙没回头,眼睛贴在镜筒上,"告诉王根生,小鬼子的皮靴声要是踩断三根以上玉米秆,他这营长就别当了。"
话音刚落,转运站方向突然腾起橘红色火光。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日军的岗亭,李云龙耳中嗡鸣,却清楚听见赵刚的惊呼:"油库炸了!"他扔下望远镜,看着火舌舔着天空,把半边云都烧成了金红。
前世在淮海战场看过太多爆炸,可此刻的灼热感却烫得他眼眶发酸——那不是弹药殉爆的闷响,是独立团的钢镚儿终于砸在鬼子的心口上。
"灰鹰的脸该绿了。"李云龙扯了扯领口,突然笑出声。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秒针正指向"45"——跟魏和尚出发前对的时间分毫不差。
前世总说"兵贵神速",可那时候连块像样的表都没有;这回他让铁匠铺打了五块铜壳子怀表,每个突击队长揣一块,连魏和尚都学会了对着太阳对时。
太原城日军指挥部里,灰鹰的金丝眼镜"啪"地摔在地图上。
副官捧着电报的手首抖:"转运站...油库、弹药库全毁了,岗村大佐说至少三个月...三个月没法往前线运补给..."
"八嘎!"灰鹰抄起砚台砸在墙上,墨汁顺着"大东亚共荣"的标语往下淌,"李云龙的假计划?
他怎么敢?"他突然抓住副官的衣领,指甲掐进对方脖子,"那个送情报的小王呢?
查!
立刻查他的鞋底夹层,查他上个月换粮的村子,查他...查他昨天吃了什么!"
此刻的太原城南门小面馆里,小王正把最后半张密信塞进灶膛。
火星子舔着纸角,"新二营"三个字先着了,蜷成黑色的蝴蝶。
他掀起围裙擦手,故意把算盘拨得噼啪响——这是跟交通站约好的"危险"暗号。
门外传来皮靴声,他抄起扫帚往巷子里跑,破布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点。
"抓活的!"三个日军端着三八大盖追进玉米地,刺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小王踉跄着栽进齐腰高的玉米秆,膝盖撞在硬土块上——这是他跟一营长说好的"刹车点"。
他闷哼一声,抬头正看见玉米叶缝隙里晃动的皮靴尖。
"轰!"
第一颗手榴弹在日军脚边炸开时,小王己经滚进了田埂的排水沟。
爆炸掀起的泥土落了他满头满脸,他抹了把脸,看见五个日军倒在血泊里,另两个正抱着断腿惨叫。
玉米地深处传来熟悉的吆喝:"王兄弟,往西边跑!"是一营三排的老周,端着汉阳造从青纱帐里钻出来,枪托上的红布飘带被火光映得像团火。
李云龙站在指挥部门口时,山风正卷着焦糊味往鼻子里钻。
魏和尚的突击队押着七个日军俘虏往村东走,个个灰头土脸,有个小鬼子的钢盔还卡在树杈上。
赵刚递来杯热水,他接过来抿了口,水温刚好——这是卫生员特意烧的,知道他打了胜仗爱喝温乎水。
"灰鹰被军部叫去训话了。"赵刚翻着刚截获的电报,镜片后的眼睛发亮,"咱们昨天往阎锡山的情报站塞的'灰鹰通敌'密信,今天就到了太原特务机关。"
李云龙把杯子往桌上一墩,杯底压着张刚写的捷报:"让宣传队把'灰鹰是共党卧底'的谣言往临汾传,越邪乎越好。
小鬼子最恨吃里扒外的,等他们自己人动起手来..."他没说完,手指在地图上"太原"两个字上画了个圈,圈心洇出块墨渍,像朵开败的花。
三日后的清晨,周文书牵着青骒马冲进指挥部,马背上搭着块染血的日军将校呢大衣。"团长!"他跳下马,军帽都跑歪了,"太原城传疯了——灰鹰大佐昨晚在寓所被宪兵队带走,说是查通敌。
今早城墙上贴了告示,说他'作战不力',其实..."他压低声音,"老百姓看见卡车往城外开,车斗里盖着白布,露出来的皮靴跟灰鹰常穿的那双一个样。"
李云龙伸手摸了摸呢大衣上的金线肩章,针脚还带着体温。
他转头对赵刚笑:"老伙计,咱们的情报网该收收线头了。"赵刚点头,摸出个铜墨盒开始整理名单——这是他们这三天连夜理出来的,跟着灰鹰混的伪政府人员、日军翻译,该换的换,该杀的杀。
夜色渐浓时,李云龙独自站在地图前。
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平遥以南的"常家镇据点"上。
那里标着个小小的红圈,是侦察兵三天前画的——据点里有门九二式步兵炮,炮管擦得锃亮,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操。
"老张头说,常家镇的维持会长爱抽大烟。"李云龙对着地图喃喃,手指轻轻叩在红圈上,"明儿让王有胜带两箱云烟去会会他...得让他知道,跟着鬼子抽的是砒霜,跟着咱们抽的是香火。"
窗外传来马蹄声,周文书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团长!
交通站急报——"
李云龙转身时,看见周文书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信纸,边角还沾着泥。
他心里突然一紧——这种急报他前世见得多了,往往带着血和火的味道。
"灰鹰...灰鹰死前审了三个特务。"周文书喘着气,"其中一个供出...供出咱们在日军宪兵队有内线。"
李云龙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住了。
他望着窗外的星空,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屋子,像极了三天前那个设伏的夜晚。
不同的是,这回他腰间的驳壳枪里压满了子弹,枪柄上的刻痕里,"小王"两个字被磨得发亮——那是他昨晚亲手刻的,用的是转运站爆炸时崩飞的弹片。
"把内线名单再筛一遍。"他对周文书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在地图上的叶子,"让各交通站准备转移,就说...就说要下大雨了。"
周文书跑远后,李云龙重新看向地图。
常家镇的红圈在夜色里泛着幽光,像只睁开的眼睛。
他摸出烟卷点上,火星子在黑暗里明灭,照亮了他眼底的光——那光比三天前更亮,像把淬了毒的刀,正等着切开下一层迷雾。